如果是一片沙漠,只有有水的地方才会有绿色,有绿色的地方才谓之为“绿洲”,有绿洲的地方才会有人群的出现,有房子,有牛羊,有村庄。沙漠如此,平原地区也是如此。在儿时的记忆里,似乎没有一个村庄没有水、没有树。如果为我们的村庄绘上一幅水墨丹青,你只要画上一圈环绕的流水和遍布其间蓊郁的树木,再为苍翠之间随便点缀些许的房子,那就是我们的村庄。
如今我们的村庄,坑塘沟渠的水是早已没有了,树还有一些。不过如今的树木就像是谢了顶的先生一样,除了村外散布的一些杂树,那记忆中的满眼苍翠也都变成了如今的红墙碧瓦了。
回老家的时候,我们的车子都是在房子间穿行。我知道,这些地方小时候都是葱葱的绿树。农村的树木都像老百姓一样的质朴,无非是一些杨柳榆槐。村东的那片杨树林和村西的那片柳树林,当时都是夏天纳凉的好去处。那白得耀眼的太阳,只能在遮天蔽日的树叶间留下一束束光芒,却丝毫不能打扰在树荫下摇着蒲扇乘凉的人们。他们眯着眼睛,听着蝉鸣,享受着丝丝的微风和青草绿树的清香,这应该就是那种田园的逸致。
那时候,除了行走的道路,其余空闲的地方似乎都是树。井台边不大的地方,也有几棵柳树。家家户户的房子后面,或是几棵榆树,或是几棵槐树,或是几棵枣树。就是成片低洼的地方或是闲置的宅基,老百姓也会砍下一些青柳的粗枝栽上,一场大雨过后,那些柳枝便发出芽来,不长时间,就会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在记忆里,那时候老百姓经常会栽种一些树木,或在田间道路,或在河汊沟渠,好像很少有谁去肆意地砍伐。就是生产队伐掉的树木,也都会在树坑里再栽上一棵新的树苗。所以,树木越来越多,有不少的树木长得又粗又高。我们的小伙伴,经常把爬树当成娱乐活动,以至于有一次邻居二小因为爬得太高不敢下来,还是村里大人上去把他接下来的。
记得我们的家院里除了枣树、梧桐还栽了两棵桃树,那是田地里野生移栽过来的。等桃树长到胳膊粗细,枝枝杈杈上长满了毛桃,只能看,不好吃。后来,父亲嫁接了一下,再结出的桃子脆生生甜滋滋的,与集市上卖的毫无二致。其实那时候街坊邻居的墙里墙外,除了普遍种一些枣树,还种一些石榴树、梨树、杏树、桑葚树什么的,到了春天,那红的、粉的、白的、黄的花朵都会灿烂地绽放。
村里尽管以普通的树种居多,但是也有一些给我们带来温暖吸引我们目光的树。五爷的房后就有一棵粗粗的大榕树,那树冠的直径足有七八米的样子。榕树花开的季节,在一簇簇排列整齐的枝叶间,点缀着宛若夜幕中繁星般的粉红色毛茸茸的花朵,老远你就能闻到那甜滋滋的花香。
在村中央池塘南岸,还有一棵皂角树,树干要两个孩子合抱那么粗。到了秋天,树上长满了野猪獠牙模样的皂角,那一串串的皂角,呈紫黑色,像街上卖的香蕉一样的大小。这些皂角也没有人摘,尽管长得满树都是,也都是任凭它自生自灭,甚至于到了冬天下雪的时候,还会有几只皂角在飘飘的雪花中迎风舞蹈。我们有时候就爬到树上摘下一些拿着玩耍,玩腻了也就随手扔掉了,实际上,这东西还有不小的药用价值呢。
说到树,不能不说说姥姥的村庄。她们村里有一棵硕大的柳树,据说是清朝时候留下来的。我们两个村的距离虽然有五里路,但是,出了我们村的村口就能望见姥姥村的那棵古柳树树冠的剪影。这棵树,是姥姥村的地理性标志,所以,人们总是忘记这个村的村名,而代之以“大柳树村”。小时候我跟母亲去姥姥家,几次都想看看这棵树的真实面貌,可表哥总是吓唬我说,这棵树在村外的坟地里,那里有狐子,咱们还是去杜梨树林吧。
姥姥村的杜梨树林就在村东不远。真是五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像杜梨树,我们村里一棵都没有,可这里到处都是。那片林子里的杜梨树,足有四五十棵,都是又粗又高。秋天的时候,杜梨树上挂满了一簇簇乌青的小果,就像小个儿的樱桃一样大。在我的印象里,杜梨不好吃,不熟的时候又涩又酸,真正熟透了,只是面面的,没有什么香甜的味道。其实,我对这些杜梨树不太感兴趣,心里时刻涌动的还是想一睹那棵古柳树的真容。
那是一个夏天的麦收过后,我又去姥姥家。家里只有姥姥一个人,姥姥说表哥在地里浇水。于是我就偷着去地里找表哥。在麦田里,我远远地看到了那棵硕大无朋的古柳树,于是硬缠着表哥带着我走近一观。走近古柳树,着实让我惊诧,那树干粗得要三五个大人合抱,树皮也没有了明显的褶皱,甚至还有不少的剥落。在树干旁逸的分枝下,有一个能钻进人的树洞,在树洞的沿口似乎还有一些烧灼的痕迹,表哥说那是打雷着火烧的。仰头看,高高的树冠在五根粗粗的枝干支撑下茂密如盖,使地下有了像两个篮球场一样的一大片树荫,此情此景让我不禁唏嘘。我望着树的周围,从裸露的树根处滋生出的一丛丛新枝,似乎听到这古柳在给我们讲述着历史的沧桑。
没有人不喜欢绿色,因为绿是青春的色彩,是生命律动的另一种自然形态,而那些树则是绿的天使。我们村里的树少了很多,那枣树,那榕树,那皂角树,那成片的青青杨柳,当然还有姥姥村里的杜梨和古柳,如今几乎都成了记忆中的风景。我是多么的渴望这记忆从过去穿越到今天,让那蓝天碧水和绿树再回到我们美丽的家园。
一树秋枣一树歌
小时候我们家有两棵枣树,一棵大树,一棵小树。
那棵大的枣树有四五十公分粗,是斜长着的,特别适合小孩爬树,阳面的树皮被我们爬得都磨掉了不少,这棵树就好像是我们的一个大个儿的玩具。那棵小的枣树,树干长得曲里拐弯的,尽管只有胳膊粗细,恐怕也有十几年的树龄了。
那时候像这样的枣树几乎家家都有一棵两棵,这似乎成了一种风俗。“村人不爱花,多种栗与枣”,其实细细想来,种这么一两棵枣树,既为院里的环境增添了色彩,又可以让孩子有个零食打打牙祭,何乐而不为呢?
记忆中,不仅家里有枣树,大街上的房前屋后枣树也不少。在枣树成熟的季节,都会有一群一群的孩子爬上爬下地摘着枣子,不管是谁家的树,都不会理会孩子们无羁的嬉闹。
枣树似乎对春天的讯息不太敏感。当第一缕春风刚刚吹来,迎春花的藤枝就欢喜地绽出了鹅黄,进而呼呼啦啦地开出了串串黄花。随着春冰的融化,春雨的沐浴,杨柳的枝条也齐刷刷地挥舞着新绿。可是枣树,似乎还沉睡在冬天的梦乡里。那铁条一样的虬枝,沉默着,像一个思想者在思索着岁月的哲学命题。直到四月,她才谦虚地冒出一抹嫩芽,到了五月,那本色的、米粒一般的小花才羞答答地开放。
枣花尽管娇小,可一样的努力绽放,那簇簇的小资情调,同样为小院带来氤氲的清香。当太阳的温暖彻底唤醒了深沉的铁枝,那一颗颗青果在树叶间缠绵。我们往往爬上那棵大树,坐在枝杈间,闻一闻那清香,期盼着她们如梦境般在绿云中铺就一片红霞。
据说,枣有七八十个品种,不过我们所知道的却没有这么多。像我们家的这棵大树,奶奶叫她唐枣树。唐枣的形状是圆柱形的,果子脆而甜,这棵树上的果子,我和我的小朋友都可以随便摘。那棵小枣树,长的是紫枣,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大枣,枣子圆圆的,味道挺甜,但是口感不好,吃起来发艮。这棵小树结的枣子始终不多,奶奶也不让我们摘这棵树上的果子,主要是留着晒干逢年过节蒸枣山枣卷用。
我们房后七奶奶家有两棵酸枣树,不过这两棵树都没有种在她们家的院子里。一棵在她们家的院墙外,一棵种在我们家厨房的后墙跟上。墙后这棵酸枣树的树冠,有一大半是覆盖在我们家厨房的房顶上的,那枝枝杈杈离房顶只有一尺多高。当果子熟了,我们爬上不高的厨房屋顶,盘腿坐下,伸手就能够着果子,直到吃上个肚儿圆为止。酸枣,是我们最爱吃的枣子。
要说比酸枣还好吃的枣子应该是陵枣。这种枣子,个儿小的像个大花生仁,还不算红的时候就非常的甜,要是真正的成熟了,那种甜,真可算是沁人心脾。不过这种树只有两棵,长在东边坑塘的西南角上。这两棵树都不算大,结的果子也有限。因为这枣子太吸引人,还不到枣子完全成熟的时候,两棵树就几乎只剩下叶子了。
在我们学校只有一墙之隔的东邻,是教数学的任老师家。一次爷爷领我去她家玩,看到她家有一棵树干不高树冠很大的枣树,上面结的枣子一个一个都像小梨一样,我很惊讶,咋还有这样体型硕大的枣子?任老师告诉我这叫辣椒枣。她给我摘了几个,吃起来倍儿甜。我很纳闷,这样甜的枣子,为什么叫辣椒枣呢?是不是她的形状像柿子椒一样的缘故呢?
在平原地区,尽管家家户户都会有一两棵枣树,但是真正成片的枣林还是不多见的。因为只要是稍好一点的土地,都会种上粮食。只有干旱严重的沙壤地才会种上成片的枣树。不过在我们老家还是有两处权且称为枣林的地方。一处是五爷的墙西,在南北三四十米的院墙下面,斜坡上种着两行枣树,错落着有十几棵,大都是紫枣树。还有一处是“干巴”大哥院墙的西北两面,种着有二十几棵酸枣树。这两个地方始终是我们这帮小淘气觊觎的目标。有时候我们去地里拔草,总会转到这两个地方,顺手拾起一块砖头瓦片,往树上投去,捡起落下的枣子,只要一听到院子里的狗叫,就作鸟兽散,仓皇逃去。
俗话说:七月十五红枣圈,八月十五打一杆。当月到中秋的时候,也正是枣子成熟的时候。我们都盼着五爷家和“干巴”大哥家打枣的日子。他们家噼噼啪啪打枣的声音,就是我们小伙伴们集合的号角。我们从四面八方不请自到,围着枣树卖力地为他们捡拾着落下的红枣。我们一边吃,一边捡,一边闹,一边笑。当打扫完战场,我们都会分得一份喜悦,我们带着这份喜悦去品尝收获的甘甜!
在生活困难的岁月,有了红枣的调剂,我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枣子蒸一蒸也是很好吃的,如果把她掺到玉米面里蒸成窝头,就完全不再考虑吃菜的问题了。当黍子收获了,碾成面,蒸成粘窝窝,就恰似今天的糕点一样。
姥姥家也有两棵酸枣树,她往往会把酸枣洗净,装在坛子里,用酒泡上,这叫甏枣。等一两个月,拿出来,那枣子又酸又甜还带着一股酒香,煞是好吃。这样的东西可以放到过年,那时我们的饭桌上又会增添一道美食。
有一年,我的太姥姥来家里串亲戚,她从布兜子里给我掏出来一个烟盒揉起的纸包,我打开一看,是一些黏的枣子,她说这叫蜜枣。我拿出来一吃,简直比陵枣还要甜百倍。这种记忆一直到我参加工作以后还念念不忘。我在工作以后曾经满世界找这种东西,一次终于在一个大的百货商场找着了,就买了一些,结果一吃却没有那种记忆中的美妙。看看形状,好像比小时候吃的那种枣子要大很多。现在想来,小时候吃的也许是那种纯正的伊拉克蜜枣。
去年秋天,听说在离家十多里地的地方有一片经营农家乐的枣林,就想去寻找一下童年的影子。我们驱车赶到那里一看,上百亩的枣林郁郁葱葱,老远就飘着一股甜滋滋的馨香。不过走近一看,这枣林和小时候的比,还是不太一样的。小时候的枣树都很高大,而这里的枣树都是那种小棵的,像种高粱一样一垄一垄的。地里养了不少土鸡,它们在啄食着落在地上的果子,这样养鸡,想必鸡和鸡蛋也都会非常的美味。
我们一人一个小筐子,一边吃着一边摘,果实高的地方我们就用竹竿打,噼啪声此起彼伏,既享受着劳动的快乐,又品尝着收获的甘甜,直到太阳快要西落,我们还在这里流连忘返。既然天色已晚,索性就在这里用餐。农家小屋里一坐,端上来的是炖的土鸡,炒的土鸡蛋,煮的一筐子花生、毛豆和玉米棒子,再来上二两小酒,真是神仙过的日子。享受着这自然的淳美与和谐,我不禁想起了那首小时候爱唱的儿歌:
噼噼啪,噼噼啪,
红枣落,珍珠下,
大车装,小车拉,
拖走一山歌,
装走满山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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