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不是愁,是满满的幸福,是可以向自己的来路深深跪下去的一捧喜悦!乡愁像一块红薯,样貌平常,根扎进泥土,适意的香甜便慢慢走来。
在许多人眼里,乡愁是村外伫立的母亲,是祖屋前的老树,是一口长着年轮的水井。有些人的乡愁里飘着柴锅大灶的饭香,有些人年复一年做着回乡的梦。“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是乡愁中的酸楚。“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是思乡不得的忧伤。“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是旅人对故乡沉甸甸的牵挂。“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是家人对游子的声声召唤。
乡愁不只属于诗人,也盘桓在每个人的心头,就像殷红的血,日夜奔涌在我们的脉管里。而我,却没有乡愁!不是生来薄情,是我弄丢了生长乡愁的土壤。
曾祖父少小离家,远走山西大同,后来客死他乡;祖父一生漂泊,最后叶落河北香河。二○○五年的春天,他在故去十六年后,才被我们送回到天津武清的老家。老家是个多水少树的地方,莽苍苍的原野上,鸥鸟翩飞于天地间织就了寂寥。饱含盐碱味的泥土攒起的坟茔接纳了离家七十载的祖父。终于可以一叙乡愁了,猜不出祖父的感觉,和老家人都说了些啥。但我知道自己在老家的那条路上一路走一路默默流泪,除了心痛,没有理由!
那天,我们还去找了祖母。祖母在她三十多岁时病逝娘家,当时祖父在外,家里只有一双年幼的儿女,后来的这些年都是祖母的娘家表亲为她上坟添土。在被指认为祖母坟丘的地方,我们四外扩展找了许久,却最终没能找到祖母的骨骸……据说,坟也是能行走的!不可想象,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万事万物,内心都有一个结,努力去解开,为此而奔走,那场面该是多么壮观而又不可思议啊!人,生也走,死也走,生死都要奔去的方向究竟是哪里?
在老家,我们为祖母做了衣冠冢,聊补缺憾。
去年,老家人捎来口信,说他们搬进了楼房,老家被划进湿地保护区……原本,祖父踮起脚尖还能望见自己的村庄,他循着故乡来,故乡却又一次弃他而去。而今,不知祖父是否就枕着那无边的荒凉,再度把乡愁咽下。
大伯和父亲先后安葬在这边的公墓,香河——美轮美奂的名字、给人遐想的一方土地,他们在此生活了几十年,却仍是浮萍。老哥儿俩离得很近,尽管地界狭小、挤挤挨挨,可是他们隔行相望,可以谈谈过去,可以说说儿女,可以他乡做伴,唯独不可以提及乡愁,因为那是铺展不开的啊!
作为女人,不敢奢望拥有自己的乡愁。祖谱里拒绝我的名字,至于婆家,有哪个女人愿意将婆家纳入胸怀而用来承载一份厚重的乡愁哪?
命运阉割了我的乡愁,从那一天起,没有热望,没有焦灼,没有陶醉,也没有惦念。没有乡,哪来的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和我的家族就像一束稗草,在这世上注定了没有收成和被淫邪的风随意羞辱。
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回不去的地方是“故乡”。从来落花付春水,何处寄乡愁?我想,将来有一天,能否走得远点,再远一点,等到去国怀乡时,能不能生出一些甜丝丝的愁来,或者就在心里培植出一棵乡愁的芽苞来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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