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国人都有一个摆脱不了的情结,那就是对故土一往深情的眷念。虽然故乡并不一定富裕,甚至还很贫穷,曾给予好多忧伤,但是,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走了多长时间,也无论情况如何,都将故土深深地怀念,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魂牵梦萦。
有这么两个事例让我难以忘怀。其一是,解放前夕,村上倪某被抓了壮丁,其父思子甚切。算命先生说:每日傍晚抱住烟囟呼唤儿名回归,历七七四十九天便可见分晓。其父竭诚照做,每至傍晚,便攀梯上屋抱囟呼喊,其声至哀至切、撕心裂肺,远近相闻,催人泪下。结果如何?数年后,正望断秋水处,其儿突然回来了,全村一片雷动。原来倪某上了战场即成俘虏,旋又成了解放军一员,屡建战功,光荣复员时,第一念头就是回家。这是故土的呼唤,更是心灵的应答、驱使。其二是,前村罗某,于百万大军渡江前夕,听信谗言,别妻丢老遗小弃家背井,只身随人浪迹台湾。这一去就是大半辈子,虽聚得不少财产,只孑然而处,念念不忘的就是一朝回归故土。两岸关系解冻后,立即变卖一切回家。虽极感伤,然天涯游魂,终于回到旧土。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动物尚且如此,何况于人?天下游子谁不希望叶落归根?
汉高祖刘邦平得天下,回到故里,一边与乡人痛饮大乐,一边击筑(乐器)而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并说:远游的人思念故乡,我虽然建都关中,千秋万岁后我的靈魂也还是要思念故乡的。我……把沛县作为我的汤沐邑,免除沛县百姓的徭役。
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项羽一时发迹,便急呼呼地忙着回乡显摆。说什么富贵了不回故乡,好像穿了锦绣衣服夜间行走,没人知道。他是一定要回乡的,即使落得“沐猴而冠”的骂名也还是要回乡。至于后来“不肯过江东”,也并非真的不想,众所周知,那不过是自觉太没脸面了。
孔圣人言:“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其实,小人亦怀德,君子亦怀土。这“土”,也包括乡土。革命者四海为家,身居四海亦念老家。一代伟人毛泽东数次回到故里,与乡里人促膝谈心,不亦乐乎。国事繁忙一时回不了乡,还托儿子代劳。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总不忘自己是农民的儿子,一代大家沈从文一直称自己是“城里的乡下人”……叶剑英元帅、许世友上将、沈从文等等,过世后,或魂归故里,或依葬父母身边,更有人将自己的骨灰撒到第二、第三故乡。好多人在境外作战,为国捐躯了,国人总是千方百计地将他们的遗骸迎回国内安葬。我的好多父老乡亲,在医院里,眼看生存无望,总是嘱咐子女把他弄回家里,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火化了,也还要让骨灰回趟家再埋。
“父母之乡去不得”,唐弢先生在其《水仙》中说得好:“水仙开过苍白的花,终于根烂叶黄,像贫苦人家一个营养不良的少女,孤寂地摇落了。我想,她本来是并不叫做水仙的,她以她的苍白换得这个美丽的名称。为什么离开泥土的呢?”
古希腊神话中,安泰是一位巨人,因其双脚牢牢地站在大地母亲的怀中,因而力大无穷,不可征服。看破这一点的赫拉克勒斯与其搏斗时,将其高高地举在空中,才将其击毙,取得胜利。
诚然,真正“出家无家”的人,有,又有几人?又是何人?有些人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出卖故土,也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沦为汉奸,最终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为乡人、国人所不齿。
天地中人应当通天意接地气,尤其是要接得地气,唯此,才能充实、有力量。于文者自有文章惊海内,于工者自有伟业惊天下……
秘鲁诗人聂鲁达这样歌咏故乡:“如果我能生一千次,我也愿意生在这里;如果我能死一千次,我也愿意死在这里。”故土意、乡土情,此情结,斩不断理还乱,唯恋之,无以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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