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里,有些看似平常不过的物件,往往会被随手丢在一边,可在它们身上,总有一段美好的记忆,或者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回忆起来,让人倍感亲切,值得共赏。
稻草铺
乡下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逢年过节了,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有人家会为自己的儿女办喜事。乡里乡亲的,遇到这样的大事,大家就会全家出动,一为帮忙,二来也能吃到一顿丰盛的菜肴。
乡邻们忙完吃好后就各自回了家,而那些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就不一样了。旧时道路交通还不发达,不比现在出一趟远门就像是上一次集那样方便。客人来了,总不能酒足饭饱后就让他们往回奔,留宿当是最好的选择。
虽说是早有准备,可一般人家都不会有那么多的床铺,只能临时增添一些简易床铺。稻草铺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种既方便又暖和的解决过宿的方法。
等宴席散去后,主人与远方亲戚一起,在新房和客厅除外的厢房里,甚至是厨房间,腾出一席之地,铺上厚厚一层洁净干燥的稻草,放上二三条借来的被子,一条铺底,剩余的盖,稻草铺也就成了。远方的亲戚朋友经过一番洗刷后,钻进这临时的床铺里,当是别有一番风味在心中。
这样的稻草铺我也睡过好多回。记得走亲戚时,我总喜欢睡那张铺设在灶间的稻草铺。灶间的余火加上菜肴的特殊香气,总能使我有一个美梦。在灶间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半夜时感到肚子饿的话,还能起来找些冷菜填填肚子,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稻草铺虽说很方便,睡在这样的铺上不可能会受凉,可毕竟是临时解决住宿的一个方法。稻草铺自然也有它的缺陷,那就是一觉醒來会感觉咽喉特干燥难忍,说话会有点沙哑,这是因为稻草在体温作用下,散发出它特有的气息造成的。
对于稻草铺,记忆最深的是那次民兵集训。那年刚走出校门进入社会大家庭,一种新鲜感和好奇感,使我什么都想试,什么都想干。恰好镇里有个为期二十天的军训活动,于是我这个民兵就报了名。
面包车把我们一行二十人送到了基地。为了考验我们的适应能力,上级安排给我们两间四壁空空的大营房,于是大家齐心协力,有搬稻草的,有搬砖头的,很快地一张简易的大通铺展现在眼前。随后的日子里我们就是在这张稻草铺上度过的。
军训生活是正规的,也是很苦的,整天里出操、队列训练。跌打滚爬,到了晚上回到营房时已是十分疲惫。为了不影响第二天的训练,大家想尽各种方法来调节身心。其中,最让我们感兴趣的要数对唱了,仅隔一墙的两个营房的人轮流对着唱。隔壁有一位嗓子特好,他以《军营男子汉》一歌最为拿手,每晚几乎都是由他开唱,“……扔掉一堆时髦的打扮,换来这套军装……”嘹亮的歌声把室内的空气撩拨到沸腾点,也使我们的身心感到轻松,给夜晚的生活增添生机。
在以后的十来天里,天天睡这样的床,于是个个说话都是哑哑的,倒也十分有趣。在总结会上,那位仁兄又唱起了这首歌,不知是紧张还是十多天睡稻草铺的影响,他的嗓子特沙哑,好不容易才把整首歌给唱完了,在我们理解的掌声中下得台来。
现在交通便利了,办喜事晚上留宿的情况已经不多了,即便是留下来,也不会再睡稻草铺了,只是那种浓浓的乡间情味着实让人怀恋。
芦花鞋
初冬里,最让人留恋的莫过于火红的枫叶了,在它们夸张的渲染下,绘出一幅如诗般俊秀的画卷,这是初冬的美丽。回望广袤的原野,此时已渐渐退去了绿意,这是收获后的短暂空白。不经意间,一片白色闯进视野,它们像婷婷少女般,在风的轻抚下,舞动着长长的水袖,那是一丛芦花。
看到芦花舞风,脑海里随即印出一幕西施浣纱的美景来。在这迷人的舞姿中,我仿佛听到了“第二只台子凑成双,辕门斩子杨六郎,诸葛亮要把东风借,三气周瑜芦花荡”的传统民谣。情不自禁地抬起手中的相机,用数字把这一刻凝固在记忆卡上。柔和的芦花与蓝天、白云、碧水相融,大自然的巧妙组合,展示着和谐的魅力。火红是激情的渲染,洁白是纯真的体现。
这丛芦花让我想到了沙家浜,此时的芦苇荡也该芦花似云了。一曲《智斗》把沙家浜这个小地方唱得家喻户晓。好多次在初冬里,把自己投入到这一片具有抗战纪念意义的环境中,融入在这片芦花中,倍增诗人般的感慨。芦苇丛中偶尔传出一两声鸟鸣,在耳旁缠绕。虽说空气里早已没了硝烟的气息,但我想这鸟鸣在当年一定最受战士们欢迎,只有有了它们欢快的鸣声,才能更好地迷惑敌人,打击敌人。看那舞起的芦花在风中翻滚,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驰,这是革命火种的燎原。
看着眼前成片的芦花,我又想到了那暖人的芦花鞋,已经好多年没有再见到这样的鞋子了。在带着凉意的风的吹拂下,村头小河边的芦花绽放了,洁白如棉,轻柔如絮,远远望去似风中白云。
这时,一只小木船靠近了那一片密密丛生的芦苇林,船头上的老人吃力地把一根根芦苇拉弯,用剪刀把那一枝枝轻柔的芦花剪下,小心翼翼地放到船舱中的小筐里。他一次次地重复着,速度越来越慢,他的病真的很重很重,在他爬上爬下之间能感觉出来,已不适合干这事了。一筐芦花终于满了,随着小船的离开,身后依然是那幅美丽的风景画。
这个老人就是我的外公。在病中,他总盼着冬天的到来,他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芦花为我的女儿,他的外孙女,编织一双鞋子。
外公用早就精心挑选、经过木榔头反复锤打的稻草,加上刚刚采摘来的芦花,借着细麻线一圈圈地巧妙捆绑,从鞋底到鞋面,外公耐心地编着。
原本一个多时辰就能编织好一双芦花鞋,这次外公却编得很慢很慢,整整编了一天时间,期间还停了好几次,反复用手从里到外抚摸检查,怕有稻草和芦花梗会硌着外孙女的小脚。
随着一筐洁白的芦花慢慢变少,终于,外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他的手里已多了一双小巧的芦花鞋,外公像是完成了最后的杰作一样,很是幸福地把芦花鞋递给了外婆,让外婆帮着给外孙女试穿。
小女试穿过那双芦花鞋后的一个月之内,外公再也坚持不住了,默默地走完了人生之路,离开了这个让他留恋的世界。
那双芦花鞋小女始终没有穿,这是我舍不得,因为这鞋从此后只有一双了。初冬后,村头的芦花依然绽放,可再也没人去采摘过,因为会做芦花鞋的人已经走了。看着无边的芦花,我心底生出了无尽的思念,这白色本来就是一份纪念。
麦秸帽
天气有点儿说不清,进入六月后,原本应该是很热的天了,可这些日子来最高温度愣是没有超过三十度,也别说,这样的天气对人来说是很舒服的,思维也就跟着活跃了不少。
现在的日子不仅是城里人好过,就是生活在农村的,也是悠哉悠哉的,已无什么农忙与空闲之分,按理说,现在当是夏收最忙的时节。
老话有“麦熟过条桥”之说,看到满目金黄的田野,农民们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抢”。夏收比不得秋收,麦子和油菜都是很娇气的东西,它们是既怕风来又怕雨的。一阵大风能把满荚的油菜籽吹得只留下桔梗,也能把麦子吹得折了头,给收割带来很大的难度。雨更可恨,如果连续下了几场大雨,麦子就会出红头霉变不值钱,而油菜则更是遭殃,用不了几天时间,这些极易发芽的油菜籽会把原本灰黑已无生机的田野染成一片葱绿。这种自然形成的杰作,即便是很能干的老农也无法如此均匀地播撒出来。
满目绿油油的感觉是好的,可农民的心里却是凉凉的,那可是大半年的辛勤劳动的果实,所以碰上好天气,大伙总是起早摸黑地拼命干,都想以最快的速度、以最大的能力把丰收的成果抢回家。
天公作美的时候,也是太阳异常毒辣的时候,有道是“小满里的热头,后娘的拳头”。“小满”是节气,“热头”自是太阳,而“后娘的拳头”一直以来就是无情狠毒的代名词,可以想象在这样的环境下劳作是何等的辛苦。
话说回来,现在的情景就大不相同了,在收割机的隆隆声中,成片成片的麦子就轻轻松松收获了。看着穿着皮鞋戴着旅行帽站在田头观看收获的新农民,看着那收割机后吐出已打碎的被当作肥料还田的麦秸,我突然想到了那时农民常戴的草帽,那种用麦秸编织成的草帽。
夏收后也就进入了盛夏,农活相对要轻松些,这时的大姑娘们会开始编织麦秸绦。顾名思义,麦秸绦就是用麦秸编成的绦,得先要有麦秸才行。
当年的麦子都是靠镰刀手割的,也是家里土灶上的主要燃料,脱粒完毕后,会按每家每户人口分下去。姑娘们利用空闲时间,先是把队里分给自家用来当柴火的麦秸搬出来,挑选出那些光洁无破损的麦秸,把它们剪下来整理好备用。
而后几个同村的姑娘会集中在一起,每人手边堆着一捧洁净光亮的麦秸,开始用自己的巧手,像是编麻花辫一样,把这些麦秸编成辫子绦。
在姑娘们的说笑中,在她们的巧手编织下,麦秸绦一点点延伸着,像条金黄的链子般好看。
这样的麦秸绦经过裁缝的缝制后,就做成了一顶顶经济而实用的草帽,成为做农活时最理想的遮阳工具。
编这样的麦秸绦是能卖钱的。那时的生活都不宽裕,每天的劳动也只是以工分形式来记账的,到年底才分红。姑娘们要买上几样能妆扮自己的小东西,就得想办法自己去赚钱来实现,这就是夏天常能看到她们翻动着灵巧的双手编织的真正原因。
赶虾网
赶虾网是个很怪异的工具,一眼看到,不太会与捕捉小小的青虾相联系,只当是农家养什么家禽之类的一个网箱,在我生活在乡村的那段漫长时光里,它却是实实在在地为我们全家提供过无数次鲜美的青虾,让在粗茶淡饭中长大的我们,有了一份美好的回味,那是现在餐桌上很难吃到的最最原汁原味的清水虾。
我家的那张赶虾网,是请在外河中张扛网的老渔民帮着做的。老渔民把扛网支在河边上,用几根毛竹打桩,在那搭了一个草棚,吃住在里面。
我们几个皮孩子有时会蹲在河岸边,看他每隔一段时间起一次网。有鱼时老渔民会很高兴,没鱼时他也不恼,生活对他来说平淡而充实。
那时的鱼虾很好捕,大伙的手头又紧,几乎没人会去向老渔民买鱼,他捕到的鱼大都卖到镇上去,也会有来往的轮船停靠下来,跟他买。
不买鱼不等于与老渔民没有接触,他时不时地会带上几条鱼,到村头人家去换几棵青菜萝卜吃吃。
忽然有一天,阿毛把我们领到了他家,拎出一张全新的赶虾网,说是老渔民帮着做的。一看这网,心里就羡慕不已,不愧为老渔民,这赶虾网做得实在是太精致了。
四根一米来长的小青竹,上端用麻绳固定后,自然弯曲交叉,形成一个上部是弧形、底面是长方形的小框架,弧形的三个面和长方形右底面上,都用尼龙线织成一厘米小孔的网围着,只留一面等着青虾进入。
那根赶虾棒也很奇特,是由一根人形树枝、下面配个横档组成的。远非我们以前看到的,跟灶头前那根扒灰棒那样,只是一根竹头、前面加块木块那么简单。无怪乎阿毛会献宝一样给我们看他的好东西。
原来,老渔民跟他父亲一来两往混熟后,看到他家赶虾网破得不成样子了,主动提出要帮着做。
阿毛拿着赶虾网一路跑在前,我们拿着鱼篓跟在后面,在河滩边试起了网。阿毛第一网下去,用赶虾棒在水底砖石中一通轻赶,提起网一看,四只大青虾在网底乱跳,兴奋地把网交到我们手里,让每人试一试。
这一试,效果还真的不一样。左手提了提赶虾网,没多大分量,用手把赶虾网按到水底也轻松,能感觉到网底平平稳稳地紧贴在水底的砖石上,远没从前那种有翘裂感。右手拿着赶虾棒在水中砖石上捣动,四五十公分的横档,几晃就能把网前的一片水域里的青虾给赶到网里了,提起网来,里面有两只青虾。
那天一下午,我们赶遍了所有的河滩,青虾把那只鱼篓都给装满了。网是阿毛家的,但功劳不是他一个人的,回到阿毛家,在他家的场院上,我们平分了那篓青虾。
那晚的青虾是什么味儿我早就忘了,因为童年中吃过的青虾也太多了,不过随后的事还是記得的,那就是跟父亲作起了“骨头”,缠着父亲,要他也去请老渔民帮着做张赶虾网。
父亲被我缠得没法子,第二天就去找老渔民,说出了我的请求,没想到老渔民一口就答应了,说自己起好扛网后有的是空闲时间,做个赶虾网是个小儿戏。
有这个想法的人还不止我一个,因为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老渔民像个老匠人一样,一张张地做了好多赶虾网。
老渔民在村头呆了没几年就走了,但他做的那张赶虾网,却一直陪伴着我,让我吃着那网中的青虾一路慢慢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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