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早上,加拿大蒙特利尔市儿子家的窗外依然春寒料峭,窗内的我喝着牛奶煮麦片粥却浑身温暖如夏。
儿子站在吧台后说:“爸爸,你来到‘蒙村’这几十天早上都是煮牛奶麦片粥喝,从不吃别的,你也不说换个口味?”
我笑了笑,喝了一口碗里的牛奶麦片粥惬意地说道:“爸爸就是喜欢喝这口粥,因为这牛奶麦片粥里面蕴含着爸爸年幼时的记忆,飘荡着甜香无比的你奶奶的味道!”
儿子听了我的话,流露出不解的目光。我解释道:“我之所以喜欢喝牛奶麦片粥,是因为这是爸爸六十多年人生第一次能够清晰铭记,并永生难忘的美好味道。”
我回忆说道:“那是1959年秋天,我3岁多,你奶奶从重庆警备区幼儿园接我回家后,亲手给我蒸煮了半茶缸奶粉拌米糠麸皮粥,在你奶奶温暖的目光中我大口大口的吃完了这半茶缸香甜无比的奶粉煮稻麸皮粥,并意犹未尽地反复把茶缸里面舔了个干干净净。”
儿子依然不解,问道:“什么是米糠麸子皮?”
我说:“就是你平常吃的白大米粒外面包裹的那层硬皮。”
儿子说:“那么干硬的一层皮有什么好吃的?”
我看了看儿子说:“你不懂?那时,国家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有这样半茶缸奶粉煮米糠皮粥喝,那也是爷爷奶奶勒紧裤腰带省给孩子吃的他们手中最好的东西了!所以,这半茶缸奶粉拌煮米糠皮粥的味道,还有你奶奶看着我喝粥时那温柔的目光才让我终身难忘!”
……
我的妈妈是去年父亲节这天去天堂与父亲团聚的。妈妈走后我孤单地在她居住了十四年的房子里又住了五十余天,当我每天从妈妈床边路过,每天盛好饭菜端在父母微笑的相片下请他们吃饭时,我仍然觉得妈妈温柔的目光在陪伴着我,注视着我,关心着我!可是,当我情不自禁地呼唤“妈妈”时,却再也无人应答,再也听不到那平静、温暖、糯软的四川口音回答我了。我只好渐渐地接受了一个我很不愿意接受的现实:妈妈已经离我而去!从此,生我,养我,教我,懂我,知我,爱我,怜我,疼我,惜我,傲我的妈妈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呕心沥血,操劳一生的家和她生育养育几十年的儿女们!从此,儿女们与妈妈天人永隔。从此,我们成为了没有妈妈的孩子!
我凝噎难言,放下喝完的牛奶麦片粥碗,推开阳台门,站在阳台看着飞翔在蒙特利尔上空的海鸥,看着云卷云舒的蓝天白云,心中却不禁悲伤莫名。不知何时,忽感脸颊冰凉,本来晴朗的天空突降白雪,这纷纷扰扰的白雪伴着我眼泪缓缓洒落在异国他乡的大地上,我仰望天空,对着飞落的白雪和飞翔的海鸥说,妈妈,是您吗?是您派飞雪代您来亲吻我的脸颊吗?妈妈,您在天堂还好吗?
妈妈于1934年出生在四川成都的一户官宦人家。妈妈的父亲和伯父均是黄埔军校早期学生,妈妈的母亲在她四岁时辞世。于是妈妈过继到她伯父家抚养,在战火中寄人篱下,在颠沛流离中长大……
重庆刚刚解放,妈妈就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从事医疗工作。正是在这里她遇到了参加过千里跃进大别山、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和西南剿匪的战斗英雄——我的父亲。从此,她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从此,她拥有了一个一生相爱和一个终身爱她、疼她的人。
1956年初,一个大雪飞扬的日子,我在四川涪陵县医院出生。
那时,父亲在部队战备值班,母亲一人在医院待产。由于我胚胎太大导致母亲难产。当时,她痛得从床上翻滚到床下,整整持续了七天六夜,医生已经建议弃儿保母,但妈妈坚持要保住她腹中这个上天赐予她的贵重礼物。在商议无果后,妈妈再度昏迷。就在她生命极度危险时父亲赶到医院,同意医生从昏迷的妈妈身体里用产钳把我夹到了这个世界上。据父亲后来说,我来到这个世界时头肿眼乌,当护士给我称体重后,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父亲:“奇迹啊,你的儿子12斤!”
一天后的早上,从鬼门关上苏醒的妈妈用她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小脸说道:“亲爱的儿子,早上好!妈妈欢迎你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
我出生后的几年间,妈妈在重庆又先后为我添加了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别人都夸妈妈两儿两女有福气,妈妈却笑着说:“我可不想着享儿女们的福,儿女多了,做妈妈的操心就多,要疼爱的人就多,只要儿女们勤快,正派,健康,就心满意足了。”
妈妈天生丽质,身材高挑,皮肤白晰。老天爷用画笔把一对细弯的眉毛和一双水汪灵动的大眼晴画在了妈妈那张清秀绝伦的瓜子脸上。记得有一次周末我放学后去幼儿园门前接妹妹,忽听几个小女孩指着我站着的方向喊着妹妹的名字:“金苏,金苏,你好看的妈妈来接你了!”我当时心中有点迷糊,我怎么变成了妈妈?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扶在我双肩上,我回头一看,妈妈正笑眯眯地站在我身后对我笑呢。
1964年底,为了支援地方建设,国家安排了大批军队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妈妈就是在那时候听从党组织安排,带着四个年幼的孩子离开了重庆这座大城市,来到了父亲阔别多年的故乡——河北省邢台市。
妈妈后来回忆说,她一下火车就懵了:当时的邢台市还是个县级市,只有两条大马路,而且还是马路不平,电灯不明,基本没有什么工业,也看不到幾辆汽车。每逢赶集日街上牛车、驴车、马车、自行车混行,卖面卖米卖菜卖针头线脑的人与卖手艺杂耍的人分布在城市两条主要马路两旁,让这座小城市充满了生机。
爸爸转业到邢台后不久就被党组织抽调到外地搞“四清工作”。妈妈独自带着我们四子妹在邢台工作和生活。妈妈是南方人,喜欢吃大米及各种时令蔬菜,可当时的邢台不种大米也不种时令菜蔬,只有定量供应的少量白面和较多的玉米面,冬天基本上是冬储大白菜和萝卜,夏天也只有不多的几种蔬菜。而且气候干燥,煮饭洗衣服也没有自来水,每天都要自己去街上的井里打水,然后再把水挑到家里的大瓦缸。这些都给从重庆来的妈妈造成了许多不便。但妈妈在我们面前总是笑呵呵的,总是变着花样做一些南方口味的饭菜让我和妹妹、弟弟改善生活,妈妈做的饭菜香味还引得大杂院一些邻居家的孩子不时到我家门口探探脑袋,吸吸鼻子,馋涎不已。每当这时,妈妈总会热情地邀请这些孩子进屋尝尝她做的饭菜,有时她还主动多做些饭菜送到邻居家请孩子们吃。
妈妈极爱干净,把我们四子妹个个收拾得漂漂亮亮,被整条街道的大人们称赞为靛市街上的四个“洋娃娃”。虽然北方空气干燥灰尘大,可我们家里窗明几凈,家什整洁有序,经常有邻居到家里参观,并向妈妈学习怎么样收拾家什,让家里显得干净整洁。其实只有我知道妈妈有多么辛苦。妈妈那时在邢台市医院工作,由于医护人员少而病人多,医院采取的是24小时工作制,工作24小时后可休息24小时。妈妈下班后总是拖着疲惫的身体收拾家里卫生,缝补四个孩子破了的衣服。我经常在半夜里听到妈妈还在搓衣板上“咔吃、咔吃”地洗衣服、洗被子的声音,经常看到妈妈通红干裂的双手上贴满胶布却依然乐此不疲地为她心中温暖的家奔忙。
妈妈心肠极好,不管多忙多累,只要街坊邻居们家里有人难受或生病,她总是随叫随到,耐心地为邻里乡亲看病治疗。1966年3月邢台大地震时,妈妈为了让送到市医院的震区伤残老乡及时得到医治,她连续48小时没合眼睛,一刻不停地在一线抢救伤员。我到医院找到她时,她满嘴烧起燎泡,已经累得说不出半句话了。即使这样疲惫了,妈妈在嘱咐我照顾好弟弟妹妹后重又投身到救治伤员的工作中。我那时看着妈妈身穿白大褂疲惫的背影,鼻子很酸,心中却又很骄傲。
邢台地震发生后不久,中国进入了“文革”十年。我上的小学是干部子弟学校,因此各种小道消息也多。在同学中不时传出这个同学的爸爸被造反派抓走批斗了,那个同学的爸爸是反革命了,等等,直到有一天我也遇到了这个可怕的问题。那天下午我放学到家吃完妈妈做的晚饭后很晚也没等到爸爸回家,我看到妈妈不时皱着眉头看看手表,不时地在两间不大的房子里走来走去……
我似乎感觉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但也不敢问妈妈,只好用眼睛伴着妈妈的脚步走过来,又走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我眯眯糊糊的被妈妈摇醒,只见妈妈神色严肃地说道:“金伟,你已经长大了,妈妈把弟弟妹妹交给你照顾,我要出去找你爸爸!”我一下子就惊醒了,有些害怕地抓紧妈妈的手问道:“爸爸怎么了?你要去哪里找爸爸?”妈妈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金伟,你别紧张,妈妈去爸爸单位看看,你爸爸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妈妈一去两天不见踪影。后来我才知道,那两天妈妈拿着爸爸战斗英雄的证书和徽章,摸黑找到了爸爸工作单位,然后连夜找了市公安局,后来又找了市革委,还找了当地驻军以及许多我当时不明白的造反组织和单位。妈妈不停地走着,不停地讲着,不停地打听爸爸的消息,不停地申述爸爸从部队刚刚转业地方并没有做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情。两天后,当妈妈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时,她告诉我和妹妹弟弟们说:“你们的爸爸在部队是战斗英雄,转业到邢台后也一心为公,他这两天工作忙,很快就回家来看你们了。”果然,没有几天,爸爸就回家了并每天正常上下班。
妈妈是乐观的、坚强的,我很少见妈妈流泪。但有一天晚上,我在市医院急诊室楼角的拐角处听到了妈妈压抑的哭泣声,听到了妈妈边抽泣,边对给我会诊过的女内科主任李竹青哭诉道:“李主任,我大儿子拒绝治疗,他,他不想活了,我,我该怎么办啊……”我是1971底被检查出得了严重的肾炎病,妈妈做为我的主治医生采用中西医结合方式为我治疗。那几年,爸爸妈妈还有妹妹弟弟们有一个经常性的任务,那就是每逢周日就会扛起铁锹去农村挖新鲜茅草根回来为我熬药治病。那几年还有一个经常性的画面:每到月底,妈妈常常会到周围几位干部的家里不好意思地伸手借钱为我治病!我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尽可能地配合着妈妈的治疗方案,我喝过黄莲,喝过苦胆,喝过许多奇怪的中药和西药。我常年扎针用药,两个臀部扎肿了就扎两个胳膊,胳膊扎肿了就扎胸部,然后再换臀部轮流一遍……
那几年,妈妈满头的乌发添加了许多银丝,爸爸坚毅的脸上新刻了许多竖纹,妹妹弟弟的衣服上也增多了一些补丁。那几年,妈妈多次在北方漫天的黄沙下,坐在露天的大卡车箱上迎风护送我们去北京找更权威的专家会诊,那几年,我心似黄莲面对父母时却又强颜欢笑……
终于,我的肾病在妈妈呕心沥血的治疗下痊愈了。终于,爸爸妈妈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他们内心的笑容!终于,我告别了病床,告别了“病秧子”称号走向社会参加了工作。谁知道好景不长,仅仅工作了一年多后我就再次病倒。这次得的是肺结核病,而且得的是“空洞型肺结核病”。妈妈医院的放射科主任告诉我说:“孩子呀,抓紧治疗吧,你的肺部有一块纪念章大小的地方是贯穿的,是空心的。”妈妈闻知后心急如焚,她马上与第三军医大学老同学联系,然后冒着重庆40多度的高温把我送进了部队医院治疗,不料妈妈在返回邢台的火车上出事了。妈妈由于长期操劳再加上省钱为我治病,导致她营养不良使得血糖和血色素过低,当妈妈在列车上行动迟缓地用手扶着厕所门艰难地想回到她座位时,有一个冒失鬼急慌慌冲进厕所并猛然关了门,把妈妈的手紧紧卡住,一阵钻心的疼痛让本来就难受的妈妈摔倒在地上。后来,列车员和乘警赶到了现场,发现妈妈脸色煞白,且右手四指被压挤断了。妈妈没有难为那个冒失鬼,自己颤抖着简单包扎了一下断指,然后坐车回到了邢台。此后,妈妈的右手四指始终无法伸直,但妈妈从不在我面前提及此事!
我在部队医院治疗一年时间也没有治疗好身上的“空洞型肺结核病”,而工作单位对报销我的医药费也有了很大的意见。于是,我只好回到了邢台家里,妈妈专门为我腾出了一间屋子住。可此时我的心情很糟糕,因为我看到了父母头上的白发又增多了,我也常听到父母在门外低低的叹息声。于是,我不想再次拖累父母亲,我不想因为我生病影响弟弟妹妹们的生活质量,我对自己开始感到了憎恶,我对未来产生了绝望。于是,我做了一个我自认为合适的决定:我拒绝再继续治疗,我不再吃药也拒绝打针输液。那几天妈妈无数次苦苦劝我无果,妈妈好像忽然老了十岁。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身上非常难受,我被妈妈苦劝着来到了妈妈的医院。于是,我无意间听到了妈妈在楼梯拐角处的哭泣声!我心痛如割,我告诉自己:“从今以后在仼何情况下都不许再放弃自己!不管多难,多痛,多苦都要活下去!都要活的好些,活出精彩!我不再是为自己活着,而只是为了让我心爱的妈妈不再流泪,不再哭泣!”
后来,在爸爸老乡的推荐下我来到了北京通县的一家结核病研究所。在治疗了一段时间仍然无明显效果后,医生告诉我医院新研究出了一种药,病人可以自愿选择是否接受试验治疗,并让我与家里人商量一下。我详细询问了该药的治疗情况,想了两天后对医生说:“我愿意接受新药的治疗。”医生问我:“家里父母是什么意见?”我对医生说:“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对你们医院有信心!我对我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于是,我隐瞒着父母亲在文件上签字,并接受了新药的治疗。于是压在我身上的沉疴再一次被掀翻。我至今记得回到家后妈妈与我之间的一次谈话。妈妈问我:“从这两次与病魔的斗争中学到了什么?”我说:“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坚持,坚强,责任,担当,信心等等!”妈妈说:“你说的这些都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懂得爱和感恩!”妈妈说:“你长大了,在今后的生活中你会恋爱、结婚、生子,你连死都不怕,妈妈相信你会战胜一切困难奋勇向前的!”
几十年来,在妈妈鼓励期待的目光中我上了大学,结了婚,入了党,提了干,调进了市委,甚至进了北京在一家国家级协会做秘书长。我的妹妹弟弟们也奋发向上,在不同的岗位上各有成就,并且分布在祖国各地,幸福地生活和工作。周围的邻居们羡慕母亲养育了四个争气的儿女,母亲同事聚会也常夸我们子妹有出息,妈妈也为我们四子妹的成长感到十分骄傲!
慢慢的,我在周围邻居的夸奖声中,在当年工友们羡慕的眼光中有些飘飘然起来。记得有一天,当我拿着荣获河北省1988年度决策研究论文二等奖的文章——《论邢台市战略主导产业选择》在妈妈家向妹妹弟弟高谈阔论的时候,一直笑眯眯听我说话的妈妈突然插话问道:“你写的让邢台市在以后二十年里集中力量建‘汽车城’的建议市里采纳了吗?”我的情绪一下子就蔫了。我语音低沉地告诉妈妈说:“只是文章获奖而建议没有被采纳。”妈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金伟呀,你能写出获奖文章,当然可以骄傲,因为你付出了努力。但这些成绩里面也包含着大学老师和基层同志的智慧和奉献,这里面有集体的力量。你能获奖妈妈为你骄傲!但你写的文章并没有被采纳,说明你还有些脱离实际,也说明你离学以致用的目标还有不小距离。妈妈不希望你因为自己取得的一点小成绩就骄傲自满起来,因为那样会遮住你远望的目光,拖住你前进的步伐……”
妈妈的话如醍醐灌顶般让我清醒了许多,从此,我在努力前行中一直保持着依靠团队,谨言慎行的良好习惯。北京“非典”过后,爸爸妈妈都被检查出患上了帕金森病。妈妈怕影响子女的工作和生活瞒着我们。后来我得知父亲的病情一天天严重,可妈妈还在电话里让我放心,说弟弟已经为父亲找了保姆了,说她自己也是医生可以照顾好父亲和她自己,我放心了许多。2007年元旦,我抽时间回老家探望父母才发现父亲已经离不开轮椅,父亲身高体重,起床或者上厕所都要小保姆和妈妈两人费力搬扶。父亲也因此尽量少喝水以减少尿尿。而母亲的腰脊椎骨也弯了,人也消瘦了许多。就这样了妈妈还笑呵呵地对我说:“儿子啊,我和你爸都沒事,家里还有保姆呢。”妈妈催我过完元旦赶紧回北京工作。我心情沉重地回到北京。
父母已经年老体衰,我该怎么办?我不由想起了“世间安有两全法,不负苍天不负卿”这两句话。一边是苍天:生你、养你的父亲母亲;一边是“卿”:世人眼中的权力、金钱和事业!好难抉择啊!
我谢绝了反复挽留我的领导,选择了辞职回家乡陪伴父母亲。我对赏识我的领导说道:“我手中的这份工作,离了我,后来者同样可以干好。但我的父亲母亲离了我,他们虽然也可以靠保姆照顾生活,但他们的心是空的! 我年轻时辜负父母亲甚多!我不想让他们的晚年在孤单中度过!我也不想让“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在我身上发生!
2014年初,父亲得急性心梗走了。我们不敢告诉妈妈实情,弟弟把妈妈接到了他们家住,妈妈几乎天天都要问弟弟和妹妹“你们爸爸怎么样了,病情好些了吗?”我们子妹心如刀割却不敢把爸爸去世的消息告诉因久病已经瘦得脱形的妈妈! 后来妈妈不再问爸爸怎样了,妈妈日渐沉默。有一天,她自言自语地说道:“老睢啊,你把我从南方带到了北方,你说等咱们的病都好了要再陪我去成都和重庆看看。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就抛下我先走了啊?”随后,妈妈轻轻唱起了《雁南飞》: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我们子妹们在外间屋听到后心也碎了。
爸爸走了半年后,妈妈才逐渐接受了爸爸离她而去的现实。而从小做过心脏大手术的大妹也回到邢台替换我回北京休息养病。妈妈喜欢大海,弟弟想方设法请了医生,借了改装的可以放床的中巴车带着妈妈去了海边看云蒸霞蔚的日出,观云卷云舒潮起潮落的大海,妈妈脸上又开始有了笑容。妈妈离世的半年前说她想回生她养她的四川看看。说起来惭愧,我实在不敢承担让妈妈远行的责任,我也没有勇气答应让妈妈远行。好在定居加拿大的小妹自告奋勇,在万里之外开始联系安排妈妈在车站接送和在四川的住行,并买好了来回的软卧车厢,然后带上母亲随身药品和衣物等回到了重庆,回到了妈妈的故乡——四川。
妈妈是在去年五月初因为吞咽困难吃不下东西住院的。由于妈妈久病,我们对妈妈离开我们都有了心理准备。而妈妈在她清楚的时候,也对她的身后财产做了安排,并分别对我们子妹做了她昏迷后不准插管,不上呼吸机等嘱咐和要求。妈妈住院二十多天的一个晚上,昏睡中的母亲忽然有些清醒,她声音低低地问我:“你是金伟,你是我的大儿子?”我高兴地轻握着妈妈的手说道:“好妈妈,我是金伟,我是你的大儿子。”妈妈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妈妈不好,这十年让你辛苦了。”我眼睛一红,急忙对妈妈说:“好妈妈,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妈妈,比起妈妈您为我付出的六十年辛苦,我真的没做啥事儿,也真的不辛苦。”妈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了我一会儿又轻轻说道:“妈妈自己就是医生,妈妈知道快要去见你爸爸了,妈妈知道你心里苦,妈妈走后你要照顾好你自己,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我眼角淌泪,哽咽难语,朝着妈妈拼命地点头。待了一会儿妈妈又说道:“妈妈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够生养了你们四个子妹,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能成为你们四子妹的妈妈!”我用肩膀蹭干眼泪,笑着对妈妈说:“好妈妈,您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做了您的儿子,最希望的事就是来生继续做您的儿子!”说完这句话后,我看到妈妈的眼睛忽然亮了,我又用稍大些嗓门对妈妈说:“好妈妈,儿子求您一定要振作起来,您要相信您的病可以好起来,因为今生我还没有当够您的儿子,我还想继续请您做我的好妈妈!” 妈妈又直直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老人家用力拉了一下我的手,用重庆话轻轻地说道:“要得,来生,我们还要做母子。来生,我还当你们的妈妈……”
时光无情,尽管我们子妹都非常想多挽留一下妈妈的生命,但妈妈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仍然在微微摇头,拒绝给她插管喂食。父亲节那天上午,我照常拉着妈妈的手,听着妈妈那时断时续的呼吸声,心里祈祷着老天爷让妈妈脱离危险身体好起来。可是,在中午的时候,耗尽了身体所有能量的妈妈还是安静地走了,我满眼含泪地目送着妈妈呼出了最后一口气,我的脑袋和心一下子就空白了,不敢相信生养我几十年的母亲就这样孤单的,默默地去了远方……
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天早上,我跪在晨曦里,看着从火化场烟囱升起的袅袅青烟,我仿佛看到了骑着仙鹤的妈妈在回眸看着我,我耳边仿佛听到了妈妈用她那轻柔亲切的四川口音对我说:“亲爱的儿子,早上好!妈妈欢迎你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 我泪如泉涌,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空,望着飘荡的白云,喃喃细语道:“亲爱的妈妈,早上好!请您记住我俩的约定:来生,我们还要做母子!”
来生,我还要请您当我妈妈!
2018年3月30日于清明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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