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机关的副局长》邓建中散文赏析

我是一个机关干部。工作是清闲的，人家说我们上班是：八点上班九点到，一杯开水一张报，麻将、象棋车马炮；收入是稳定的：工资有几十元钱一个月，是衣食无忧的。福利是可以的：过年过节会发一点钱、物。看到农民作田，日晒雨淋，我感到自己优越；看到工人做工，劳筋累骨 ，我为自己自豪。我做个机关干部多好啊！房子我没有花钱是机关分给我住的，中午的工作餐是机关给我免费吃的，就连我老婆都是看中我是个坐机关的干部才嫁给我的。可以说，没有机关就没有我的一切啊！

机关工作主要是“文山会海”，上情下达，下情上报。对于这一套，我功夫了得。先说对付堆成“山”的文件吧。我能够把它们在不到一小时内“看”完，方法是：先把这些文件分类——急的、重要的、办实事的（这种很少）看一看，缓的、次要的、虚的看都不看就画签。久而久之，我形成了在文件上画圆圈的习惯。不管是铅印文件、打印文件还是手写的便笺，我都是看都不看就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个圆圈。有一次，家里没有米下锅，老婆给我留了个手写便条，叫我去买米做饭。我拿起条子，没有看内容就习惯性地在我的名字上画了个圆圈。老婆回来后，发现不但没有做饭，连米都没有买，便大发雷霆，把我狠狠训了一顿，说，你画圆圈能画出米来，圆圈能当饭吃？这年头，男人都怕老婆！这次又被她抓住了把柄，我只好乖乖地作检讨。想来自己也真窝囊，在机关怕局长，在家怕老婆，两头受气。

对付“会海”我也有绝活，开一天半天的会我可以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一边听领导作报告，一边作记录、喝茶。根据报告的内容和领导的表情调节自己的神情：或喜，或怒，或悲，或忧，或热烈鼓掌。总之是表情丰富，态度端正，让领导觉得我是在认真地听。其实，我脑子里早就在开小差，想别的事情。譬如，思考着散会后到什么地方去蹭吃、蹭喝，晚上去哪里跳舞等等。如果是开连续几天的会，那就更好了。因为会安排伙食，可以吃饭、喝酒了。至于开会坐哪个位置好，我的经验是倒数第三排。这个位置好处不少：你迟到早退不容易被领导发现，你搞点副业如看书、看报、窃窃私语都方便。坐倒数第一、二排固然也好，但常常会全体成员被领导叫到前排就坐。我按这个办法，不论是开局里的会、市里的会，还是省里的会，都屡试不爽！时间一长形成惯性，在任何场所我都莫名其妙地想坐倒数第三排。有一次，香港当红歌手来我市“走穴 ”，在市艺术剧院演出，票价昂贵，歌迷们依然兴高采烈地排队购票。我老婆是这位歌手的“粉丝”，为了看清楚当红歌手的芳容，她不顾比后排高三倍的票价购得两张前数第二排的票。那天，老婆叫我先进剧院，我顺着惯性走进倒数第三排，见里面坐满了人。为了能坐到倒数第三排，我找到一个姑娘说：开会、听报告，女孩子坐前排好，养眼！说着我把自己的票给了她。女孩子开始一愣，后来怪怪地笑着，拿着我的票走了。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啊，今天不是听报告呀！

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没进机关想机关，进了机关后却发现我进的是一个穷机关，我是上对了花轿找错了郎 。这个机关说起来是个正县级单位，下面管辖了八个县级、副县级企业，似乎权力很大，实际全是空的。企业领导班子里的县级干部由市委直接管，科级干部和一般干部由企业和市人事局管理和任命，工人的调动、管理则是企业和市劳动局的事情，而企业所需的生产资料和技术改造则分别属于计委、物资局和经委负责。就是说，是一个没有什么实际职能的机关。这样的机关上级生怕你闲着：防洪抢险、抗震救灾、下厂下乡、中心工作都要求你多派人！如同一个人吃饭，专吃锅巴没有饭！在经费上也可怜，除了工资以外，只有按人头分配的事业费。不像民政局等单位，上一级对口单位有拨款。

这样的清水衙门自然谁也不愿意调进来。进来的领导干部要么是犯了错误又不构成犯罪的被发配到这里，要么是没有靠山、领导关系不好的被冷冻到这里，要么是不知天高地厚、会顶撞领导的被惩罚到这里，要么是在殷实重要岗位上年龄大了被养老到这里，当然也有的是学的是这种倒霉的专业、业务性的技术干部被“关”在这里。

逢年过节搞聚餐、联欢，我们穷机关的人最怕跟其他单位的人碰在一起，觉得相比之下自己寒酸、没面子。

有一次过大年，年前在某酒店聚餐，不巧和某实权单位的人相邻。我们这一方只是简单地吃餐饭，没有其它活动，冷冷清清。菜也是干巴巴的八菜一汤：家乡豆腐、红烧肉、烧鱼块之类。而对方却是宴会、卡啦OK、跳舞一起来。或觥筹交错，猜拳行令；或歌声悠扬，欢声笑语；或翩翩起舞，旋转飘逸。菜则是丰盛的24道菜，冷热荤素、甜咸酸辣兼而有之：包括8个冷盘，12个热菜，4个汤。上菜讲究顺序，先上醋拌鸭掌、肉松皮蛋等8个冷盘作为下酒菜，待客人酒过三巡再上红烧海参、香酥肉、烧山菌等12道热菜。4个汤为氽丸子汤、银耳莲子汤、虾干白菜汤和最后一道蛋汤，又称送客汤，以示全席菜已上齐。卡啦ok的音响是先锋旗舰级专业音箱，声音清晰自然、层次分明，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在整个空间弥漫交汇，声场空阔，临场感强。跳舞时对方人员衣着鲜丽、斯文高雅 ，跳慢四，从容飘逸，恬静柔美；跳快三，活泼欢快，华丽多姿。面对如此之大的差距，我们自惭形秽，感慨万分。

有的说：人比人，气死人；命比命，气成病。

有的说：钱就是命！没有钱真可怜。

有的说：进坏了单位，就等于女人嫁错了老公，苦一世。

办公室主任唐立德脑子活，转得快。见此景此情赶紧带大家散席离开，服务员追过来问：唐主任，你们怎么就走呀？唐立德说：我们不忍心看对方腐败。众人听后，尽皆苦笑！

光阴荏苒，我在这样的单位一呆就是二十年，由科员、副科长、“熬” 到科长。在我近四十岁的时侯，喜从天降，不知何方神仙显灵，让我当上了副局长。我表面上不动声色、若无其事，说，不就是一个月增加了十几元钱吗？实际上心里洋洋得意了一阵子。不过，我心里清楚副局长有多大的权。说是领导班子分工负责，可是局长总是负责权力，副局长总是分工做事。人们说，很多当官的人腐败，“宝马”任骑、美妞任泡、财富任捞。殊不知，当官做个副职是很苦的！副职和正职：正职是龙，副职是云；正职是虎，副职是山；正职是鱼，副职是水。去哪里出头露面，要让正职先走；开会就座，要让正职在显要位置先坐；作报告、讲话，要让正职先讲，副职后讲、补充；请客吃饭，副职要替正职喝酒、挡酒等等。一个人一两天这样做并不难，难的事是长期这样做，不懈怠！这才是最难最难、最苦最苦的啊！有的副职吃不了这样的苦，这样做了一段时期精神就崩溃！嘴里吼叫起来：我他妈的，伺候我爹，都没有这样伺候过！这样的人是政治上的不成熟，结果可想而知。有人说，当副职是培养和锻炼人才的岗位。这话确实说得精彩。

我很快找准自己的位置，凡事不做主，听局长的。因为你做了主，人家局长不同意，你不但白做了主而且下不了台。下级向我请示工作，我总是说：等等吧！或者支吾其词。等什么呢？等我请示局长！怎么支吾其词呢？一般都说，今天天气，哈哈……时间一长，大家对我的称呼都改了。我的名字叫吴勇。开始时叫我吴局长，后来叫我无局长，再后来说我是“水泊梁山”中的军师吴用（无用）局长。我听到后，也好痛苦。但是，没办法，只好先忍一忍，等我以后当了局长就可以做主了。目前，我要一切听局长的，向局长请示汇报是我工作中最重视的一道程序。每天一上班，我就来到局长办公室汇报头一天的工作，请示当天的工作。如果人多，我就排队等待。汇报时尽量报喜不报忧，成绩是局长正确领导、科学决策下取得的，错误是我办事能力差、没有贯彻好局长的指示造成的。请示工作时我一定带着一个小本本，认真记录局长的每一点指示。有时局长东拉西扯，讲一些不着边际的“普通话”，我也认真记。不但工作上是这样，陪客吃饭我也是这样。酒席上喝什么酒，点什么菜，吃什么主食，都听局长的，否则心里就很不踏实。有一次，我自己一个人在饭店吃饭，服务小姐问我吃什么菜？我脱口而出，说，要请示局长。服务小姐一听，说，这位老板真幽默。我才想起，局长不在我可以自己做主了。便点了我喜欢吃的局长从来不点的“水煮鱼片”和“欢喜丸”两个菜，高兴地吃起来，可是吃下去后肚子胀得难受，看来没有请示过局长就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