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算不上高寿,但却是她三姐弟中最长寿的一个,大姨妈六十来岁就过世了,唯一的舅舅也在六十六岁那年离开了尘寰。
娘今年八十有七,而且没什么病痛,自己料理得来,在乡村老屋里住着,过着她那漫不经心的乡村生活。
有一副对联这样说:“啖淡饭,著粗衣,眷属团圆终岁乐;伴幽兰,对佳菊,花枝烂漫满庭芳”。娘一直生活在乡下,只字不识,更没有什么高雅爱好,却是“啖淡饭,著粗衣”的典范。自小俭朴,吃清淡的饭菜,着粗布的衣裳,脚下的布鞋基本上是自己打制的,上山砍柴、下地干活换成解放鞋,下雨天就是胶鞋,一双鞋要穿上好几年。娘积攒的钱总是用红布里包几层,外包几层,放在木箱最底层。
娘有一双勤劳的双手,那是一双青筋凸起、老茧沉厚、罗纹全被磨光的手。她心灵手巧,粗事细活样样会:砍柴推磨、砻谷车水、锄草施肥、纺纱织布、做针线活,无所不能。父亲长年在外工作,直到近六十岁才因病退休。这期间,家里大事小事、里里外外全由她处理、操办和应酬。那个时候,娘每天都要做好饭菜,洗好衣物,喂好猪,晚上点好煤油灯或者马灯,坐在我们兄弟几个旁边,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时不时盯着我们写字做作业,以防我们开小差。
娘任何时候都不紧不慢,父亲在世时形容她是“老虎追到屁股上都不急的人”。她与人说话慢条斯理,做事有条有理。“慢工出细活”常挂在她嘴上。她坚持饭菜煮熟煮透。父亲原先在公社食品站工作,节假日总会带些卖剩的骨头之类回来,娘就把骨头与萝卜、芋头一起放到瓦罐里,再放到饭后的灶膛里,细火慢煨,时常是人还在门外就闻到了一股清香。现在回想起来,那还真是生态十足的食物。
小时候,娘总是帮我洗脸。洗脸的时候又总是要用毛巾在我耳朵内外擦来擦去,那叫“选耳朵”。娘在我脸上、鼻子到处洗了之后,总是不厌其烦地帮我“选耳朵”,从耳廓到耳穴。前不久看到电视上的养生节目,对洗脸的同时洗好耳朵大为推崇。这时,我便想到娘的慢,她自己洗个脸总是大半天,脸膛、脖子、耳朵都要反复洗,尤其是那耳朵,擦来擦去的,我还真佩服起文盲的娘。晚上用温水泡脚,也是娘每天做的功课。
村里人都知道,我家吃早饭一定是最晚的一个,冬天更晚,因为娘总是早睡晚起。每天早饭时,我家门口石凳上总有一大早吃好早饭、准备上山砍柴的同龄人坐在那儿等我。上学的时候,迟到最多的老是我,娘要让我慢慢吃,吃饱了才许我走。
小时候在哪里碰傷、砍柴砍伤、蚊子咬伤,娘总是一次次用嘴吮吸了脓血,然后要么用蜘蛛膜、要么用胶布帮我包扎,再在炉火煨几个鸡蛋给我吃,没过多久就痊愈了,娘的慢成了我的止痛剂。
娘心地善良,慷慨大方。逢年过节做的各式米果,总要送点给邻居品尝;人家有困难的时候,她总要千方百计拿些旧衣物和吃食送过去;遇到乞讨的人,她总要盛上一大勺饭、夹好菜倒好汤、端好凳子让乞讨者在自家门口吃完再离开,有时还从家里搜几件破旧衣服给他们穿。
娘不愿到县城来住,她说过惯了乡下生活,在乡下人熟悉,有说话的地方,有吐痰的地方,鞋子可以任意脱在屋里随便哪个地方。一句话,乡下自由灵活。
娘只愿守着那熟悉的老屋和村庄,一辈子过着慢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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