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聞枇杷之名,以为就是琵琶,枇杷是一种水果,与古典乐器怎么搭得上关系呢?大些,才明白原来是枇杷的叶子酷似琵琶,又为果木,因此得名。
“大叶耸长耳,一枝堪满盘。荔枝分与核,金橘却无酸。雨叶低枝重,浆流沁齿寒。”诗中的金橘即为枇杷。枇杷又名蜜丸、琵琶果,成熟时果实色如黄杏,皮薄而光滑,果肉剔透,内中的核大小与色泽均似小栗。
我家有自留地在状如螺蛳的小山顶上,父亲在那两块自留地里各种了三棵枇杷树,也在一家人的心中种下了满满的期待。
枇杷树不是娇生惯养的物种,它们生长在坡地之上,一片片叶子大如驴耳,就像一把把正待敦煌少女弹奏的琵琶。枇杷叶四时不凋,它们相互依偎,阴阴密密,婆娑可爱,将枝干遮挡得严严实实。
秋萌,冬花。每年盛冬,枇杷树就会开出朵朵白花,密密匝匝的。朵朵白花在枝头轻轻摇曳,如同枝头上覆盖了皑皑白雪。每一朵花,都在把积攒几季的香尽情释放。满树馥郁芬芳的花香,朵朵累积,丛丛沉淀,枝枝叠加,浓得化不开,直沁人心脾。
春实,夏熟。春天,树上结出了一颗颗翡翠般的青果,它们簇拥在一起,就像害羞的小姑娘躲在琵琶形的叶子之间。进入夏季,枇杷吸收着太阳光的热量,逐渐由翠绿变成淡黄,由淡黄转为鹅黄,由鹅黄幻成金黄。盛夏时节,金果坠满枝头,灿若群星,在山坡上形成了一道迷人的独特风景。
有时,父亲会带着我,一起到枇杷树下翻番薯藤,除杂草。渴了,我们就顺手摘几颗枇杷,边吃边坐在枇杷树下歇息。路过的跟我相熟的小伙伴看到了,便会伸长脖子驻足张望,此时我会很自然地从树上挑几颗黄黄的枇杷,麻利地递给他们。随后,山路上就会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此时父亲会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布满皱纹的脸上,也会露出慈祥的笑容。
等到枇杷熟透的时候,我们就会一起出动上山摘枇杷。上树是我和父亲的专属,母亲则站在树下就近摘枇杷,同时负责传递竹篮。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将竹篮放在树枝分叉处,伸手摘取金黄的果子轻轻放入竹篮中。当手臂已经够不着时,两头有弯钩的竹扁担就派上用场了。一手握住一头,用另一头将缀满果子的树枝牵引到身前,这样就可以尽情采摘了。可以说,这种经火烤后扼出弯钩的竹扁担就是采摘枇杷的神器了。遇到一枝果实全都熟透的,有时我会整簇折下来,拿回家作为艺术品欣赏。
慢慢地,篮子里的枇杷越来越多,金灿灿的黄也渐渐漫过了竹篮边沿,直逼两边的竹篮把手。这时我便用竹扁担的一头勾住竹篮,将满满的金黄从枝干空隙间缓缓悬下来。母亲稳稳地接过悬下来的竹篮,也接过了满满的收获的喜悦。
炽热的阳光从空中投射下来,树顶的几簇枇杷果通体透着炫目的金黄,在眼前散发出圈圈诱人的光晕,极力冲击着我的视觉。我精心挑选后从中摘下一个最黄的果子,慢慢剥开柔滑的表皮,一颗水灵灵的金黄果肉徐徐展现出自己曼妙的身姿,真像一尊巧夺天工的绝世玉雕。闭上眼睛,轻轻咬上一口,一股甜甜的汁水从果肉中流溢而出,迅速充盈齿间,并慢慢传遍周身。此时,我已完全陶醉于这由金黄筑起的诗意境界中了。
当带来的篮子全部盛满金黄,篮面高高隆起形成一个个漂亮的圆锥形之后,我们就用竹扁担挑起竹篮欢快地回家了。我们每人挑着一担,装满黄枇杷的两只篮子沉甸甸的,压着竹扁担上下有节奏地晃动,它们就像两只灯笼在空中画着美妙的弧线。
回家的路上,会遇上正赶往地头干活的乡民,也会遇到在过道拉家常的叔伯婶们。每遇到一个人,父母亲都会热情地远远迎上前打招呼,将黄澄澄的枇杷分给乡亲们,直到每一个人手中都握满了金黄,他们才会罢手。走着走着,还会引来一些围着竹篮团团转的邻家孩子。此时父母亲就会耐心地吩咐我,给这些孩子一人分一些。当我将竹篮轻轻放下时,这些孩子就伸出一只只嫩葱般的小手,从篮子里抓起几个金黄的枇杷,然后就像得到战利品一般,圆脸上现出深深的小酒窝,边吃着枇杷,边向家的方向迅速跑去。
平常只要几分钟就能到家的路程,因为有了扁担上一篮篮金黄的存在而变得异常漫长。伴随着离家距离的一点一点缩短,肩上的担子也会慢慢地变轻。终于到家了,跨进大门,我们小心翼翼地将篮子放下来,然后将竹扁担靠在墙上。看着眼前摆放着的六个竹篮,原先六个漂亮的圆锥形早已消失不见,有几个还凹陷下去,形成了巨大的天眼形状。再看父亲和母亲,两人脸上找不到丝毫的不悦,而是一脸的坦然和舒心。
后来,村里重新分配自留地,我家那两块种着枇杷的坡地,被以抓阄的方式轮转到了另一户村民家。那几天父亲话特别少,我看到他一天要到枇杷地转好几圈。
交地的那天,父亲一大早就叫上我来到枇杷地里。父亲先将枇杷树下的杂草一棵一棵仔细地锄去,放在地头,并细致地将树上的一些枯枝剪掉。然后我们父子俩就静静地坐在枇杷树下,阳光从树叶间投射下来,在树荫下留下斑斑驳驳的光影。待到杂草被太阳晒瘪后,我们麻利地将它们收集起来,分别压在六棵枇杷树的根部。父亲眼望着枇杷树,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在进行着庄严的告别仪式。做完这些,他才带着我下山回家,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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