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推开了院门,你就被月光拉着出去了。
门外是打谷场,晾满了白天打下来的稻谷,被镰刀从田里收割,长时间沤着,还伴着暖热,正散着青嫩的汁液味。稻谷堆间藏着虫鸣,还有从野外带回来的蝗虫和蚂蚱,正着急地寻找着回去的路。你轻轻地从它们身边走过,向右,转身走到了池塘边,边上有一棵歪脖子的矮梨树,在疲于奔命地生长。还有几株槐树,槐树上蛰伏着点点星光,那是栖息的萤火虫。
你伸出小手,轻轻地扑过去,那么的小心,怕碰疼了它们。
这些萤火虫的睡眠被你打扰了,年幼的你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你只知道,你睡不着,父母还没有回来,你无论如何也不肯在奶奶的怀里闭上眼睛,听着歌谣睡去。
父母去了田野,在这个庄稼疯长的季节,他们的镰刀慢一点,脚步迟缓一点,庄稼可能就会老去,凋落,永远地留在了田间。
你不喜欢没有父母陪伴的季节,但是你无可奈何,在他们心中,饮食和你都一样的重要。
你期待着秋后,庄稼都已经进仓,暖暖地睡在一起。最好是一场秋雨后,你光着脚丫在打谷场上奔跑,踩下一个个小小的深浅不一的脚印,还有那些被遗漏的庄稼颗粒,冒出了青嫩细长的头,都在你奔跑的脚下呼啸而过。
你喜欢这样的感觉,父母在家里团着面粉,做馓子,香油是自家打下来用菜籽酿造的,纯正浓郁。你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在打谷场周边跑了一圈,又往村外跑去。
别跑远了,记得回来吃饭。母亲笑着叮嘱道。
哦。你就迈着脚步一直跑啊跑。你看见舅爹爹划了一根火柴,点了烟,扛着锄头去了田里。大表叔和村人商量着在村外的空地上种点竹子。那个二十多岁的孬子,见了你,露出了血红的牙龈,傻笑着说,“你真不是马的”,你也学着村里人回应道,“你真是马的”。然后,他满意地笑着走了,背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满了捡来的垃圾。你跑到大坝旁,秋风渐冷,吹过水面,水里的芦苇摇曳,枯黄,气味醇厚。一坝之隔,另一边是广袤的田野,夏季靠着从大坝里抽水灌溉。
你奔跑在村子里,村子是清闲的,你的步伐也是轻盈的。
你或许更加期待冬季,北风呼啸,缺衣少食的年代,你还是愿意出门去,虽然你曾亲眼见到过东风把丘陵上的一间茅草屋吹垮,露出了木头横梁,仿佛是人的骨架。冬季是难熬的,而你还没有想到过这些,你就在村子里奔跑着,找仅有的几个小伙伴玩耍。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村庄里,去寻找隐藏的冰凌花,被冻土覆盖的坑坑洼洼时常把你的棉布鞋陷进去。你知道回去少不了责骂,但还是满心欢喜地去小伙伴家,在灶炉里烘烤,最后还是拖着被火燎出洞的棉鞋回去了。
你就喜欢这样的村庄,虽小,却依旧能装满你的童年。
而我,来到你的身边,看着你在今夜蹑手蹑脚地准备双手捧住槐树叶上的萤火虫,却也不敢惊动你。在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你的舅爹爹,烟已经不大抽了,更多地是和药罐子陪伴着。大表叔们在外地打工多年,去年的时候已经做了爷爷。我来的时候也走过大坝,被一条水泥路拦腰截断,水域污浊,被挤轧得狭小,排进了工厂里的废水,寸草不生,怕是要干涸了。大壩另一边的农田,被挖土机开垦得坑坑洼洼,狼藉一片。对了,还有那个孬子,已经四十多岁了,除了人更脏些,更老些,依旧背着一个更破的蛇皮袋,多了一副火钳,从我身边经过,他好像认出了我,欲开口,却又胆怯地看了看我,走了。
我差点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那个池塘已经被填满了,边上所有的树木都被连根拔起,即将被一条条崭新的道路所取代。要不是看见了你,还在那里偷偷地捉着萤火虫,我还以为走错了路。
我看见你捉了好几只萤火虫,装进自制的纸质灯笼里,拎着就往家的方向跑去。你打算站在门口,等着父母的归来。
我欲张开嘴,想喊一声,慢一点啊!跑着跑着就长大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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