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年五月,我去海洋岛某部执行军区理论宣讲任务,有幸看到槐花盛景,那看着嘟噜噜,闻着香幽幽,尝着甜丝丝,飘着雨蒙蒙的熟悉印象,瞬时超越了记忆的边缘,让我喜爱的质数一下子偾张到了极点。
那个岛土少,缺淡水,多岩石,但丛林葳蕤,绿色遍地。一上岛,久别的槐花香味就直钻鼻孔。没走几步,槐花林隐约入眼,香味愈浓,沁人心脾,还有嗡嗡的蜜蜂戏闹声飘入耳鼓,大小蝴蝶迎面飞来飞去,似主人热情迎客。我驻足细看,那些槐花树有的长在碎石丛,有的扎在岩石缝,有的立在悬崖边,瞅那盆口粗的树身,少说也生长了四五十年。
“这些槐花树也太顽强了,生命里一定有值得研究的东西。”我不由拍手惊叹。
“您熟悉槐花?”来接站的徐鹏主任热情地问。
“何止熟悉呀,還很有缘分和感情呢。”于是,我给他讲起情笃意深的槐花往事。
我家门前有棵大槐树,每到四月,满院飘香。家人每天劳累归来,只要坐在槐花树下歇会儿,立马会倦意殆失、烦躁全无。据老辈人讲,槐花树曾是我家救命的粮食。在那“三年灾害”的年月,平民百姓没饭吃,不得不刮树皮充饥,很多人因消化不良最终殒命。为了生存,我的爷爷和奶奶用尽心思,把槐花捣碎做成馅,而叶和皮晒干磨成粉,经水过滤后做成饼维系家人生命,幼小的爸爸、叔叔和姑姑才勉强活下来。记事起,我家生活条件转好,但奶奶和母亲每年仍不忘采摘槐花,把它洗净、捣碎,配上佐料做馅,蒸包子吃。奶奶说,槐花不仅香甜,还有凉血止血、清肝明目功能,能主治肠风便血、肝热头痛、目赤肿痛等疾病,用它改善伙食,主要是防病健体和铭记它的好。甭说,我们兄弟那时身体还真结实,很少打针吃药。进入少年时,我依恋槐花的情愫愈来愈浓。每当玩得肚儿“咕咕”叫,而家中还没做好饭时,便迅速爬上树,摘下几挂槐花,用清水一涮就塞进嘴里,嚼几下就满口甜味,绵延不绝。最难忘的是进入盛夏,在槐花树下乘凉、聊天、玩扑克、下象棋,那种争着、抢着分享舒适的乐趣和快意至今仍记忆犹新。就这样,那棵槐花树滋养了我家一代又一代人,感恩的根系便在长辈的教养中愈扎愈深。当兵来到东北后,受墒情、气候等影响,总觉得北方春天的脚步很快,槐花常开也匆匆、谢也急急,不如湖北老家绽放得持久、艳丽。所以,每每说起槐花,我总有欠赏之感,内心不免留恋和陶醉。
“果然很熟悉呀,但这里的槐花与众不同,看看就知其奥秘,您这个大作家可要帮我们好好宣扬哟。”徐主任听完故事,有意牵引思路,并带我坐上指挥车顺着山道来到槐花最茂盛最艳丽最香甜的二连。
真是名不虚传啊,二连居在山峰鞍部,被槐树林紧紧围裹,远看那青枝绿叶,仿佛为连队营房披上了艳丽的嫁衣,近观纯洁如雪的槐花,一如“婚纱”上缀满的串串“珍珠”、簇簇“白玉”。阵阵海风吹来,“婚纱”摇曳多姿、“裙袂”香味缭绕,如仙女下凡般楚楚动人。
走进二连,沉醉馨香,恍若进入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我更加兴奋地和徐主任聊起来。
“真是风水宝地啊,二连一定福禄双全、人杰地灵吧?”
“那是,二连历史非常厚重,曾被中组部和军区授予‘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黄海前哨好二连’荣誉称号,16次被军以上单位评为‘基层建设先进连’,8次荣立集体二等功。您看连队门口‘明天为谁点赞群英谱’,有11人荣立一等功和二等功,他们多数都越级提拔,目前有3人走上了师职岗位。”
“这些人才有何过人之处?”
“就是老实干工作,军事技能过硬,带领连队成绩突出。您看岛上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气候恶劣,全年三分之一时间为雨雾天气,近120天有8级以上大风,外面进不来,岛上出不去,我们也没啥杂念,唯有踏实干工作才是最大追求,这也算是岛上的一个传统吧。”
随即,他给我讲了一件刻骨铭心的事。
1977年夏天,该部刚刚登岛扎根,没有一砖一瓦,全靠官兵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刚上任的特务连指导员郑合给官兵上的第一堂教育课就简言易赅:“岛虽贫瘠,但槐花树能茂盛生长,我们要像它一样默默扎根。”从此,他和官兵到处捡石头,运到130多米高的山顶建营房。不到俩月,高大白净的郑合成为全连皮肤最黑、伤疤最多、肉茧最厚的人,带领连队提前完成上级赋予的施工任务,当年连队就荣立集体三等功。翌年,连队自建营房,郑合除参加日常施工外,每顿饭前总是从山上扛回一块石头,战士们发现“秘密”后也效仿,他便比着扛三块石头才肯吃饭。郑合的模范带头作用赢得了兵心拥护,连队士气高涨、建设突飞猛进。那年底,连队参加守备区大比武,包揽九个课目金牌,被军区授予“硬骨头六连式连队”荣誉称号。不幸的是,1979年底,郑合在演习中不幸牺牲。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用这句话来赞颂郑指导员再恰当不过了。虽然郑合离世,但他为人师表和憨厚踏实的精神犹存,一直成为当年连队老兵和该部官兵奋斗的动力。据悉,当年连队的老兵,先后有6批次自发地登岛祭奠郑指导员,与他聊天、汇报思想;每年清明节,该部官兵总要折几根槐花树枝放在郑指导员坟头寄托哀思;槐花开时,郑指导员的坟茔经常被氤氲的香味环绕……
听了这个故事,我若有所思,越来越觉得岛上的官兵就像槐花树一样不追求名利,不矫情放纵,不哗众取宠,也不为欲望所束缚,活得自我、真实、恬淡。如此看来,倘若“香甜”是槐花的魂灵,那么,郑合指导员不就是这种魂灵孕育出的标杆吗?!
这也许就是徐主任说的岛上槐花的不同之处吧。为进一步寻求答案,我忆起2012年在大连某部工作时对槐花的印象。
大连每年都举办槐花节。进入五月,无须舟车劳顿去凑节日的喧嚣,也不必挥霍钱财去品文化的别致,只要步入大街小巷,就能闻到缕缕槐花的馨香,令人身心陶醉、灵魂融会。如果您是初次光临大连,会觉得这个城市真是浪漫与舒心;倘若再在公园走走,一抹抹槐花的柔美与婉约会漾起心湖的醉意;若是摘挂槐花细嚼,会认为这纯天然的香甜可口味儿不次于琼浆玉液……领略后稍作思忖,这时会顿悟,大连人洋溢淡雅与淳朴的气质,原来不仅有山地与海洋气候的滋润,而且还有槐花清澈与纯洁的涵养哩。懂得欣赏槐花是从那时清晨和晚饭后遛弯开始的。单位休闲园草坪间有棵槐花树,我常亲近它、打量它、抚摸它。定睛看那粗壮的树干,内心会漾起家中槐花树下的快乐时光;摸那粗糙的树皮,儿时从树上掉下来的滋味会隐隐作痛;闻那淡雅的清香,似乎夹杂着家乡泥土的气息……
思维一对比,我彻底觉醒。“岛上槐花的确有别,人们都说大连槐花比樱花好看,我看岛上槐花比大连槐花耐看。因为大连槐花是人工养植的,每年举办槐花节,要花费很多人力物力和财力,而岛上的槐花是野生的,分文不花。”
也许我一语中的,徐主任双手拍着大腿说:“您讲得太对了,更主要的是岛上槐花很有灵性,始终像名人智者一样不争宠、不张扬,以坚强的意志和信念释放着生命的芬芳,我们一茬茬的官兵自觉视其为一种信仰和追求。”
在岛上转了一圈,我笃信思维的断定。正因为岛上有槐花魂灵的引领,才锻造出他们英雄的人才群体。
第二天,我深入官兵中答疑,班长马少波讲了个故事,使我对槐花的寓意有了更为理性的认识。
1954年,该部高炮三连首次登岛,连队官兵发扬军爱民的优良传统,帮助岛上8户百姓开荒种地,修路建房,树好新形象,赢得好口碑。百姓感动之余,称该连为“渔村第九户”,并将称谓做成牌匾相赠。后来,该牌匾被北京军事博物馆收藏,连队做了个复制品,至今一直作为单位传统教育的活教材。
离开高炮三连,徜徉于营区马路,发现一辆辆地方车随意在军营穿行,我很纳闷,怎么军民混居?要是在陆地营区,这可绝不允许,但现实表明,该岛军民同吃一井水,同走一条路,同为一家人不是虚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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