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土生土长的海岛人,但我不会游泳。
第一次去外地上学,那时候上的是中专,都是省内的同学。我说来自海岛。有同学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冒出一句:原来海岛人皮肤这么白啊。由于在两个月的暑假里没有学业压力,不用做暑假作业,天天在家里呆着,像只猪一样被母亲养得白白胖胖的,还穿了一身黑衣服,显得特别白,平时虽然不是特别白,但我肯定自己与同学想象的黝黑黝黑还差着一些距离。我呵呵笑笑。同学可能觉得我是海岛人里少数几个白的,于是又问,是不是你家不住海边?我带着几分抱歉,我家不住海边,但我骑自行车十几分钟也能到海边,而且我认识的女孩子皮肤黝黑的真的不多见。同学更纳闷了。
那你家里有船吗?
没有。
你们家的煤气灶会不会进水,饭烧着烧着是不是海水一来就灭了?说这话的时候,同学还一脸担心。
是不是像威尼斯小城一样出门要划船的?
你父亲要出海吗?
我父亲不用出海,我们家三代都不是渔民,都是农民,而且渔民未必有船呀,有船的叫船老大,渔民都是打工的。
同学们眼里都带着好奇,带着迷茫。连班主任老师都问道,那你们家每个人可以分到多少土地?我说,不多,一个人三分吧。班主任点点头,嗯,这还是有点区别的。
什么区别?我不解。
底下的同学笑道,我们家每个人一亩。
我还记得自己当时心里的庆幸,一亩啊,那得多辛苦,幸好我们每个人才三分田。那是我第一次离开生活的海岛,第一次坐长途汽车。同学们那一脸好奇的神情,班主任老师听到答案时的样子,到现在我依然记得,他们是觉得困惑,是觉得奇怪,而我不知道,那时候有多少同学在心里停留着这样那样的困惑。
那天,杭州的同学来我们岛上,我请她在岛城一个小饭店里吃饭,点了几个菜,其中有一个菜是带鱼,红烧带鱼。放在盆里的带鱼很鲜活,贼亮贼亮的,像晚上的月光,但是同学小心地夹了一口,皱着眉头说,太腥了,你们平时都这么吃的吗?是啊,我们平时都这么吃的。同学吃了点别的,再也没有碰带鱼一口。结束的时候,同学说,你以前说学校里带鱼不好吃,原来你家乡的味道是这样啊。同学所说的学校里的带鱼,是指我们学校食堂的带鱼。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带鱼的另一种味道,没有海的味道,淡淡的,只有青椒的咸味,没有海的鲜味,没有属于大海的味道,缺少海鲜特有的肉质感。虽然学校的带鱼不好吃,但是同学们喜欢吃,唯有我这个来自海岛的人,只点了一次,再也不想吃。母亲或许知道我在学校吃不惯没有海鲜的伙食,那时候不像现在快递公司那么多,实在想吃网上也可以买,那时候,母亲在老家做好风干的带鱼,油炸一下,托长途汽车的师傅带到车站,我自己去取,有时候寄一点晒干的鱼干,弥补我吃不到海鲜的遗憾。当然,这样的幸福,这样的满足,一个学期里也只有一两次,邮寄太贵而且周期长怕烂掉,多数都是学期开学的时候,从家里带个大包小包的,然后回到学校慢慢吃,当然也会分给寝室里的同学吃点。第一次分的时候,有一位来自山区的同学,或许没有吃过螃蟹,拿着一只蟹爪问我,慧,这个螃蟹怎么吃啊,先吃里面还是外面?噢,原来还有不会吃螃蟹的人啊。告诉她怎么吃以后,她咬了一口说,不好吃,还是刚才那个熏鱼好吃。我心里想,原来还有人不喜欢吃螃蟹的呀。再一想,有啥啊,海边生长的父亲吃螃蟹还要过敏呢。当然现在这位同学走南闯北的,吃多了螃蟹,也喜欢上了吃螃蟹。杭州来的同学,在我们家住了一晚,我尽地主之宜,带着她四处看了看,海边当然要去。去了以后,她有些许失望,你们家乡的这片海水怎么这么浑浊呢?是不是太浑浊了,所以你才不愿意在这里学游泳啊?原来,真实的小岛也有电影院,也有大型商场,跟我们城市差不多啊。
是啊,差不多啊,有什么区别呢。除了面对海鲜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你觉得很腥,好像作为土生土长的海岛姑娘,我与你们这些城市姑娘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啊。
还有什么呢,噢,小時候,我织过渔网,织一顶,赚几毛钱,算是勤工俭学,当然每一顶最后的收尾工作都是母亲完成的,我只会简单的粗线条地织。到底织了几个暑假,赚了几块钱,我忘记了,现在几乎看不到织网的女人了,只有偶尔在码头看到有人在补网。或许是因为技术先进了,不用人工织网了,或许是因为现在的渔船都转产转业了,或许因为捕鱼种类的原因而不用那样的渔网了。渔叟中拿着梭在码头补网的场面,这些年基本看不到了。倒是我们的孩子,都学会游泳了,当然,是在游泳池里。
还有什么呢?我得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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