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葛树在我的家乡鄂西北部少有种植,记忆中除了庙岭上生长着一株,再别无分支。这是一棵树龄逾过百年的老树,不知是何年何月被何人移栽至此。树冠巨大,像是一朵硕大的绿色的蘑菇。它杈桠密集,大枝横伸,小枝斜出,虬曲交错,密密匝匝的枝叶,形成一道天然的保护伞,无论是严冬,还是酷夏,树下都是一片晴空。它的叶片,呈椭圆形,先端短渐尖,基部钝或圆开,阳光下油绿而葱郁。一年四季,都是这般挺拔苍翠。
听父亲说,庙岭上早先是一座庙宇,有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院内有数十个和尚,每天敲钟念经,香火极为旺盛。
“破四舊”那阵儿,常有毛头浑小子打着“破四旧”的名义,对一些文物景观横加破坏。他们拆掉庙宇,摧毁了佛像供台,砍伐了院中其他树木,当大家拎着斧头来砍伐这株黄葛树时,村里老人前来阻拦,才侥幸逃脱。而有一次,邻村有个叫做大李的愣头青,带着一帮红小兵,提着斧头锯子,扬言要立即砍掉这株黄葛树。当他们来到树下,没想到第一斧头下去,树身上竟然流出红色的汁液,跟鲜血一样。第二斧头下去,斧柄忽然断了,掉下去的斧头砸伤大李的脚背,顿时鲜血直流。吓得其他人都以为这黄葛树成了精,砍不得。强行砍伐会遭到报应,立即扔下斧头跑了。
对于这个故事,我向来是半信半疑,望着那几道深褐色的斧头印痕困惑不已,难道这世上真有神仙或鬼怪?
而眼前的黄葛树,高大挺拔,树身上缀满疙瘩坑洞,新伤旧痕,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独自屹立在庙岭之上。远远看去,像是一把巨型大伞,给家乡人们提供了一个天然的休闲去处。
庙岭周围都是农田。大人干活累了,走到黄葛树下,抽一口旱烟袋,摆一回龙门阵,日子就在笑声中飞短流长。这里是孩子们的乐园,大家围着树周游戏,女孩子们在树下踢毽子,玩沙包,跳皮筋;男孩子们追逐打闹,或攀枝爬树,比谁攀得高,爬得远。
村里的老人喜欢聚在黄葛树下,拉拉家常,从三国的茅庐,到谁家娶了新媳妇,谁家母猪下了崽。在那个没有网络和电视的时代,这里就是村人的新闻传播中心。那时候,我们最喜欢守在黄葛树下,等着杨爷爷来给我们讲故事。
杨爷爷不仅会讲故事,还拉得一手好二胡。我们听不懂二泉映月,也听不明白敖包相会,只是奇怪简单的几根绳子一根棍子,在他手里竟能够发出如此悦耳动听的声音。虽说是外来户,可村人都很敬重他,谁家过红白喜事,都请他坐上席。
长大后,我离开村庄去外地读书工作,成家立业。只要回到故里,都会到黄葛树下走走,想起那些童年往事,想起杨爷爷平淡却不平凡的一生,对于人生和生活便充满了敬意。其实,在我们漫长的一生里,就像这棵树一样的普通平凡,默默无闻。但如果能够给这个大地和人们带来一丝的凉爽、一缕的温暖,这样的人生就是有意义的人生。就像这株黄葛树,生长在庙岭上,历经百年葳蕤,依然青葱茂盛,守候着一方沃土,成就了人们心中的一道风景。
后来的某一年夏天,在一次突来的雷阵雨中,黄葛树被一道闪电击中,有火光烧起来。这株历经百年的黄葛树被劈开成两半。有人说,在黄葛树被雷电击中时,看见一道金光直冲云霄,说这树在人间的劫数已满,现在成仙归去了。村人望着被雷电击得乌黑焦炭的黄葛树,心生惋惜。
没想到第二年春天,从焦炭的树干里,冒出一枝枝嫩芽。“枯木逢春犹再发,人无两度再少年”。望着眼前的黄葛树,绽放出新枝,青翠欲滴。大家除了赞美这生命的顽强神奇之外,更对黄葛树充满了敬意。村中老人更加认为这是一棵受神灵庇佑的树,在上面悬挂了红布条,以示庄重敬畏之心。
近年,省道通过村里,这株黄葛树在动迁之列。
黄葛树被成功移植到了市园林公园。
茶余饭后,我喜欢漫步在园林公园里,站在黄葛树下,就像是见到了多年前的老朋友。望着它一身葱绿,在阳光下安之如素。我想,人生也应该像黄葛树一样,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努力地活出自己的一片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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