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老物件都是祖母留下的。它们都已上了年纪,放在家里有一种亲切感,就像慈眉善目的长辈。
一件老物件,是一张雕花大床。中间一对镏金的凤凰活灵活现,展翅飞翔。两侧立屏上的牡丹花也不逊色,形象逼真。雕花大床曾经是我温柔梦乡的寄托。小时候,祖母陪我睡。一个个夏夜,明月在遥远的夜空升起,大地上闷热得密不透风,祖母手中的大蒲扇对着我不停地扇动,而她自己却汗水直流。成群的蚊子乘着夜色肆无忌惮地出动。祖母怕蚊子咬我,在床前点上烟条,缕缕青烟飘散着药味,熏得蚊子闻味而逃。祖母坐在床上,用蒲扇把滞留在蚊帐内的蚊子赶跑,蒲扇轻轻拂过我的身体,让我很快进入梦乡。
寂夜中,烟条的火光一闪一闪,映照在祖母苍老的脸上。夏夜的烟条,一根续着一根,好似星星之火点燃我生命之灯,照亮我人生之路;也如祖母溫柔的手,扶着我成长。
另一件老物件,是一组叠箱。叠箱下端是一口矮橱,上面是宝塔型的两只箱子,组合得相当完美。叠箱是栗壳色的,经过岁月的洗礼,有些陈旧与破损,但不失稳当与厚重。橱箱上锈迹斑斑的铜销锁还挂着。叠箱好,有古色古香的味道。
叠箱内存放着祖母年轻时纺织的蓝白线条的老粗布,是祖母夜以继日在木布机上一梭子一梭子织成的。一看到珍藏的老粗布,仿佛听到“唧唧复唧唧”的机织声,也仿佛听到梭子“啪嗒、啪嗒”的撞击声,也想到了代父从军的花木兰,祖母也成了女中豪杰。其实,祖母说不上女中豪杰,但确确实实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一个实实在在会过生活的人。她用自己亲手织成的布,缝制成衣,遮风挡雨,温暖着我们全家人的身体,而祖母的衣服缝缝补补又三年。如今,一见到老粗布,眼前就会浮现出祖母端坐在织布机上全神贯注的模样;一见到老粗布,就会想起小时候帮衬着祖母在院场上经纱的快乐,那奔忙的小身影,好似江南三月辛勤衔泥筑窝的燕子。
第三件老物件,是祖母的一双钉鞋。这双钉鞋,祖母曾穿着它走过乡村的每一寸土地。
钉鞋有点像现在的皮鞋,是旧时下雨天、下雪天穿的防水鞋。钉鞋用帆布缝制而成,星星点点的针脚密密麻麻。缝制好的钉鞋,抹上几遍桐油,有棱有角,鞋面坚硬。钉鞋底部有一个个图钉状大小的钉子,防止下雨天在泥泞的乡间土路上打滑。下雪天穿上钉鞋,在雪地中行走,身后便会留下一串漂亮、清晰的履痕,闪着银色的光亮。
至今还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时,家里忙着盖新瓦房,煤炉上的水开了,我帮着冲水。不小心,滚烫的开水泼在脚板上,疼得我哇哇直哭,脚板被烫伤了,血红血红。以后的日子,由父亲背我上学、背我回家,中饭则是由祖母为我送。刚好下了几天雨,祖母就穿着钉鞋、撑着油纸伞踯躅步行在泥泞的乡间小道上,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有一天,父母都晚归,祖母怕我等得慌,就来学校接我。我伏在祖母有点弯曲的背上,望着祖母头上慢慢变白的头发,犹如雪松上的积雪,一老一少,深一脚浅一脚前行。祖母每走几步都要停顿一会儿,一边把我从她背上下滑的身体往上送一送,一边对我说:“读书一定要认真!”我看着祖母吃力的样子,心里怪不是滋味。
这些老物件看上去很旧,已经被岁月侵蚀得失去了光彩,可我喜欢这种沧桑感。这些老物件,沾染着亲人的气息。它们并不是一种简单的传承,它们留给了我一个个念想,珍藏着祖母的音容笑貌和温暖的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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