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张戎飞散文赏析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千万小眼睛……”稚嫩的童声从身后传来，我像被施了魔法，站在那里移不动脚步。心里不断默念：“满天星，满天星……”仰望夜空，一团团云絮成了一张沉沉的棉被，把星星的光辉隐匿得无影无踪。我怅然低眉，曳着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影子，孑然而行。

时间是魔鬼，不经意地就让他流进了我的血脉，又不经意地让我老去了一些。这个过程悄无声息却又无比残酷，我由焦虑到无奈，又由无奈到坦然。于是选择性地遗忘，免得在时光的河流中不堪重负。而那记忆中的星空，却像栅栏一样驻扎在我的心田，任性而顽固。

我不仅喜欢满天的星斗，还喜欢名叫“满天星”的花儿。满——天——星，第一次听到这花儿的名字时，就联想到家乡夜晚的满天星斗。那花儿，长得也确像天上的星子，小小的，密密地集中在一起，在自己的位置散发清香、伸张美丽。是因为知道势微吧，所以簇拥在一起，挨挨挤挤地开，清雅可爱，不夺人风采，不失己风格。是因为知道单薄吧，所以浓密地聚在一起，表达自我。

此时，我的脑海里，是一片长满满天星的田野，纯洁的小花洋洋洒洒地开，恣意浩荡，迎风展露着笑颜。那朵朵小花，是微风吹过大地的感动，是岁月播撒在田间的恩宠。

怀着感动与恩宠的温暖，走在光阴的阡陌上，朗月清风送来家乡的讯息。游子的字典里，有乡愁。我总是会怀念，怀念家乡的天空。白天，怀念它的湛蓝；夜晚，怀念它的满天星斗。由着怀念，常常会在无意中抬头张望我头顶的这片天。白天，它被厚厚的雾霾遮盖，失去了温婉的容颜；夜晚，它挣不脱浓浓的云层，星星的光芒被无情遮掩。我会沮丧，是的，我沮丧。没有星星的清辉，我的乡愁找不到传递的方向。

于是，一次次在梦里，我深情地温习那片记忆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星空。那一颗颗眨着眼睛的星星，温情地看着我，仿佛对我说：“等你回来，等你回来。”而我，总是痴痴地望着那满天星斗，把深埋在心底的乡愁在目光中凝成永恒。方文山在《牡丹江》中写到：“到不了的都叫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两句歌词含蓄了游子几多无奈，几许惆怅。梦里家乡夜空的满天星斗，便成了我乡愁的凝寄。

终于，这个夏天，我再一次踏上家乡的热土。这个已没有我的亲人与居所的小城，却与我有过最深情的相濡以沫。我天真烂漫的儿时、我无所顾忌的少年、我特立独行的青春都与它有着最最亲密的关联，然而，不论哪个时期，对于星空的痴恋，都没有丝毫消减，随着岁月的流逝，却变得愈加炽烈。

结束与同学的聚会，拒绝了同学的相送。独自走在家乡已没有旧日形迹的大街上，龙爪槐低垂着枝条，像少女的长发，随着夜风，撩拨我怀旧的心。努力放缓脚步，让同学相聚的温馨，让猛烈强悍的拥抱，让不掺丝毫世俗的纯真，让潮水般涌起的往昔回忆，让新填充在我脑海中的一切，在我努力缓慢行进的速度里，渐次消化，然后紧紧涌入我的记忆。

我是快乐的，因为与同学的相聚；然而我亦是伤感的，因为永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怅然。不经意地抬起头，那突然映入眼帘的满天星斗啊，给了我结结实实的惊喜。夜空没让我失望，星星没让我失望，还是从前的那片天，还是从前的那些星星。它们一直在原地等着我，等着我回来，等着我抬起头，等着我深情的目光与它们蓦然相遇。我的内心，按捺不住地狂喜，狂喜。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伴着明显快速的呼吸，我的脚步，不再克制，不再钝重。张开双臂，真想拥抱这世间最珍贵可爱的星空。

夏夜的风，穿过指尖、发梢，拂上我的脸，轻柔安静，像一匹锦缎，有属于它的丝滑与薄凉。我的欣喜随着夜风浮动。那欣喜，仿佛织成了一条长而绚丽的丝带，在身后隐秘地跟随着我，轻灵飘逸。每走几步，我就会停下来，看看那些久违的星星，看不够，还是看不够。

天上的星星，繁密而调皮，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不着丝毫岁月的痕迹，仍然像儿时那样，体己地看着我，懂我的心思。那些星星，像一簇簇肆意盛放的满天星，在我热泪朦胧的目光中，把我的乡愁时而绽放成盛唐的颜体，清丽俊秀，端庄凝练，蕴含无限深情意韵；时而幻化为北宋的瘦金体，天骨遒美，逸趣霭然，却又有着断金割玉之傲气；时而变成元代的赵体，腾挪起伏，流美动人，挥洒出无尽风情……把世间最温情最伤感最唯美的情感，定格在这个繁星满布的夜晚。

伫立在岁月的年轮上，回望，那些经历过的波折坎坷，依稀恍惚，如小说里描写的那样精彩绝伦，却也充满了决绝和伤感。所有关于家乡的记忆翻江倒海般地开始回放，非常快速又十分模糊，直到最后，乡愁酿成了醇香的酒，让我醉倒在这星空下。

有些地方，可以爱一辈子，但只能放在心里而无法企及。从心底知道自己深爱着那里，也清楚地知道深爱的理由，尽管它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因为这爱如此深重，以至于永远无法忘记。这些地方，不是最美的，却是最独特的。家乡于我，便是这样一个地方。那里根植着我最纯情最执着的向往与期待，在离开它之后的漫漫光阴里，对它的思念如影随形。那原本凋敝而真实的模样，一直保留在我最初的记忆里，凝结成一种叫乡愁的情绪。世间这样荒芜，寂静不可测量。于是，乡愁便在我一次次对天空的凝望中成为一种信仰，一种感动。

是的，乡愁是信仰，是感动。那么，在这个夏夜，在我举头仰望星空的时刻，满天星啊，就请你们帮我记下这沧海桑田之后的重逢吧。我不会许愿，所有的愿望都不是靠等来实现的。我只是告诉你们那些埋在心里的话，快乐的、悲伤的。你们就这样高悬在天空，宁静又微笑，微笑又孤独。我是那么矜持自喜，想象着，假若我是一颗星，那么离我最近的星星，便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