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年,夹杂着丰富的迷人味道。才刚刚入冬,年的气息就在村落里渐渐弥漫。有些人家因为没有充足的粮食,早早地就杀了年猪,半大的孩子们,常在山上割一些松柏树枝,在火笼里点燃,弄出一些浓烟来熏肉,低矮的瓦屋里飘出腊肉的香味。当家的女人们则开始算计着,嘀咕着,这不多的猪肉该如何维持到来年的这个时候。
不论猪大猪小,也不论主人怎么会算计,杀年猪请客是无法减免的程序。乡里乡亲,左右邻舍,亲戚朋友,都是要请的。常听长辈们说,有些人家因为年猪太小,这一顿请客竟会吃完大半边猪肉,主人家以后的日子就只能是粗茶淡饭清汤寡水了。
家乡有句俗语,“大人望种田,小孩望过年”。其实说的都是人们心底的希望和期盼。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种田能饱肚腹,过年能吃饱饭。大人对孩子们的许诺常常以过年为兑现的期限,比如做新衣裳,买新鞋,甚至只是多吃几颗水果糖的愿望。
年,就在大人们的念叨声里和孩子们的欢笑声里,一天天地近了。进入腊月,年的味道浓烈而醇厚了。瓜子花生炒熟了,猪头蹄子煮烂了,麻花馓子炸好了,米酒汤圆备足了。外出的人回家了,大红的对联贴上了,期待的年也就来到了。烦琐而零碎的事情,忙坏了大人们,乐坏了孩子们。
正月里,一家大小,出门去走亲戚,也多是吃香的、喝辣的。主人家多半是舍得的,把年前備好的菜肴和零食,都拿出来招待客人。这样的时间持续不到几天就结束了。那时流传着一句话,“过了初五和初六,一无豆腐二无肉”。正因如此,年才那样深入人心的让人守望。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对于年的期盼,开始淡然了。甚至在因为购房负债累累的日子里,惧怕过年。纷繁复杂的人情往来,催债借债的重重压力,使我真正感受到了“年关难过年年过”的凄凉心情。
当“年”来的时候,我们一家老小,一如古老传说中的村民,举杯欢庆。父亲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却无法下箸,嗔怪着,“没饭吃的时候,我觉得什么都好吃,现在有了吃的,却不知道什么好吃了。”母亲抱怨着说,“当年我吃得动的时候,过年却没什么可吃的,现在有了吃的,我却吃不动了。”我知道,父亲的胃不好了,母亲的牙坏了。
看着他们双鬓斑白的头发,沟壑交错的皱纹,我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在已经过去的那些年关里,我曾经年轻的父亲母亲,用他们勤劳的双手,为我编织的那些美好的关于年的记忆。
我知道,久远的年的味道,一直固执地隐藏在我的灵魂深处,它常在我的睡梦里散发出亲情的温馨气息。
如今的年,终究不是存在于记忆里的,它总是以具体的形式存在于一年一度的交界处。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超市里,摩肩接踵的车站内,一路攀升的物价表……年如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地彰显着它的无限魅力。年,就是奔波的劳累;年,就是归心的牵挂。
日益富足的物质生活,让人们对于年的期盼,一天天模糊起来。年复一年的祝福,在信息化时代里,被不断地机械复制,复制成语言里最无味的成分,最终如同清除记忆般彻底删除。
我怀念年的味道,如同我怀念故乡的情怀。于是,我打电话询问二叔,故乡的年,是否同于过去?二叔在电话那端的声音,嘶哑,苍老,还带有间或的咳嗽。
故乡,那个小小的村落,平日里除了老人和孩子,已经很难见到成年的男女。尽管有着殷勤的电话问候,有着及时到家的汇款,有着邮寄给老人和孩子的衣物或玩具等等,可在故乡人的心里 ,没有儿女家人欢聚一堂的团圆饭,总是少了年的味道。
于是,每到年关,出门在外的游子,总会风尘仆仆地往家赶,赶赴那一年一次的新年的盛宴,家的盛宴。沉寂了一年的村子,在新年的氛围里,立即有了温度。
我在电话里祝福着二叔,祝福他新年快乐,也祝福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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