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猴入暮,酉鸡伊始。红梅傲雪,烛光通明。不知不觉之中,春的脚步来到了跟前。
古人云:“击楫誓清,闻鸡起舞。”初春的早晨,街市里晨练的人们全然不顾寒气依然,轻歌上路。我夹杂在缓动的人群中,感受春天,享受清晨第一缕温暖的阳光。挪动着脚步,扭动着腰身,忽听得飘来唐诗宋词的风。“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明媚阳光下,清清小河岸,听人吟颂宋·朱熹的《春日》,是咏春,更是抒情圣人博学丰采。朱熹未曾北上,即未去过泗水之滨,却知孔子曾在洙、泗之间弦歌讲学,是为讴歌儒雅文化催发万物的春风。
春的美好,最早感知在陌头。农谚说,五九、六九,岸边插柳。新春佳节一过,春上陌头,感知者是为农人。早在大寒时节,父亲从门前的大柳树上,截下一根根一年生新绿的柳枝,放到茅坑里浸泡根部,让其吸足了养分,等待春上陌头。新年一过,春就来到了田边岸旁,雪已融化,冰的土层也已解冻,插上一排排柳树的枝,要不了多日,就会生发一个个鹅黄的嫩芽。在水的家乡,春到陌上,最初就是从那纤细的柳枝上爆出一粒新蕊、然后盛开出一瓣瓣春天的语言开始的。那时,走在田野小河岸,柳上的绿,撒在了明亮的水面上,水就一汪绿,天就一片蓝。
春上陌头,阳光暖了,鸟儿醒了,牛儿哞了。看田地间,一片农忙,泥土的芳香夹在了农人们的汗味里。农人们说,七九、八九,扶着犁耙往前走。那些年,我从学校回到农村,正值家庭联产承包经营初始的年代。走进春的田野,满眼看到的都是农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总是赶在春上陌头好时光,播下一年里丰收的希望。春光下,农人们早早下了地,或是挥动钉耙、铁锹,或是牛耕人拉,翻出黑色的犁铧,一垄垄凝聚七彩春光,一浪浪翻滚泥土闪烁。父亲提着收藏在那黑色瓦罐里一个冬季的种子,就等待春上陌头时节。随着父亲挥动的手,一粒粒饱满的种子跳跃在深翻的土地上。乡亲们那流不完的汗水与使不完的干劲,感动缘自深深地爱着脚下这片热土。
走在春的陌边,一位头发白了的老农,就坐在小田埂上,劳作用的铁锹横放屁股下面,手上捧着那长长的旱烟斗,迎着初升的春阳看得入神。我走到他的身边,老人全然没有察觉。我好奇地问:“老大爷,在看什么啊?”老人头也没回说:“看风。”“是春天的风?”“是啊,春天的风。”老人回过头来,说:“春天的风好啊!” 在与老人交谈中,我知道了春天里的风与冬天里的风原来不一样。春风吹过陌头,能吹出农人们美好的心境。春风不轻狂,不暴躁,它总是用那温和与美丽,催生生命的新绿,融化水乡的坚冰,给予心境的暖意。我这才注意到,春风轻缓而温柔,随着春风吹过,脚下田陌上已见小草钻出了地面,催生出麦苗一片嫩綠。春风吹过小河,河面上的冰慢慢地变薄了,有些已完全融化了。
走过了多少个春,我感觉春上陌头,更是农人们的等待。一说到春,人们总是喜欢,春是美丽的姑娘,春里有无限的希望。然而,春总是艰难地迟迟才会来到。梅雪的憧憬,是为报春花,与真正春的到来为时尚早。立春过后,常还会迎来一场大雪,农人们叫它“倒春寒”。初春里,乍暖乍寒,乍晴乍阴。于是,对这样的气候不适应,也会眨春、困春、愁春。那一天,老大爷看春天的风,坚定地说:“春到陌头,一定会来的。”初春里,暖与寒交织着,一次次春暖,又会一次次被余寒所逼。一次次抗争,一次次春暖终成主宰。至今我还记得那次老大爷问我:“你说这满田地的麦苗,在春风中扭动身子,是挣扎还是感激呢?”
到后来,我离开了村庄,远离那春上陌头的田野,可是心中常有追寻春天里第一缕阳光的美好。就在这一年闹元宵的灯火下,我与友人约定去海边看日出。晴空万里,星光闪烁,夜半启程,驱车前往浩瀚的黄海之滨。大海,离家乡这座美丽的城市并不远,可是,初春里去海边看日出,还是首次。汽车奔驰在通往海边的大路上,好奇心一直驱使我们尽快到达海边。“到了,到了。”朋友有些激动地说。我急切地打开车门,一股强劲的海风夹着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这味就像是上学住校时集体宿舍里夜间散发出的那双臭袜子的味,还有难以忍受的冷。等待,等待,朋友为我鼓气。等待了许久,终于等来了奇迹发生。东方的光明渐渐普照开来,霞光就在面前。玫瑰汁、葡萄浆、紫荆液、玛瑙精、霜枫叶,刚刚还是淡淡的云,这会已被染成七色。转眼间,一轮红到极致的朝阳跳出了云层,立于海平面上,分明是被那大海的力量所托起。我曾读到过徐志摩先生的《泰山日出》:“一方的异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光明的神驹,在热奋地驰骋。”我原以为,这是一次最坏的旅程,而当太阳升起的时候,这才发现之前的等待是多么的值得。
回程的路上,我看到一队队、一车车的人们,重新走在了追寻春光的路上。尽管春上陌头,还有寒意,那一垄垄的绿、一枝枝的柳叶鹅黄,还是如期而至。
春上陌头,不会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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