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赣西小山村里,竹林、香樟、小河用最独特的方式装点着这个古老的村庄。我家世代就定居在此。木屋坐北朝南,屋顶披着一层灰色的瓦,时光侵蚀了老屋的板墙和厚重的木门,而我徘徊在门口,想着那些曾经的平常小事。
先前是爷爷守着老屋。他喜欢坐在门口,一口又一口地抽着自卷的旱烟。而当每次呛得满脸通红时,便急急地招爸爸给他捶背。那场景都是大伯口里重现的。而我每当听到这些,想象中染红老屋门口的那一抹残阳,落了又起,起了又落,旱烟白色的烟气无尽地延伸,延伸。不经意间,爷爷便没了。老屋的那扇门吱呀吱呀地在风中摇曳,但摇出的只是一阵又一阵凄凉的心痛。终究,没了坐在老屋门口的人。
后来是爸爸和大伯分住这老屋,老屋里泾渭分明起来。大伯没有孩子,清静的家里又有了和爷爷一样的抽旱烟的场景。而爸爸这边有了我们几姐妹,总是跟竹林里似的,虫鸣鸟飞,莺歌燕语。每每看见伯母和伯父沉默地坐着,我们哗啦哗啦的笑声会因此戛然而止。稍稍懂事后,我想,老屋是否和孩子有关。这老屋及老屋的门,承载了太多太多,我知道一点却又莫名其妙。放学回家,我喜欢伏在老屋门口的门墩上写作业,一来那儿这儿可以直接观望外面的天,二来也可与大伯做伴。大伯喜欢在伯母不在的时候讲故事,特别是唠叨那些我好奇的往事,打猎的故事让大伯神采奕奕,戏文的故事让我憧憬公子小姐的缠绵。偶尔也有几个老婆婆聚在老屋门口,谈些家常琐事。那时候不知是大伯倚着门,还是门倚着大伯。半盲的双眼却只有在这时放出熠熠的光来,似乎忘记了此时的孤寂,此时的无奈。我时而笑得噙着泪,时而替他惋惜而叹气,每每这时,那些老婆婆们就会取笑我:这傻妹子真好笑,眼泪跟线吊着似的,看你长大要做谁的新娘准哭成个泪人儿似的没人敢要。
时间久了,我们慢慢大了,姐姐们一个一个出嫁了,伯母也不在了,大伯也不在了。老屋也成了摇摇欲坠的危房。村里的人劝爸爸把屋拆了,我沒肯,当然,爸爸也执意没有答应,我也结婚了,在这老屋里我经营着同样的家——一个虽风雨飘摇却很温馨的家。大伯那边的老屋已经挂着锁,但他离去之前的某一天说的那句话犹在耳边,他喃喃地说:“等你老了,还住在这屋里。”而爸爸这边有我在还是那样生气盎然,只是偶尔他也会和大伯一样唠叨一下:“等你老了,还住在这屋里。”我想我是懂的:爷爷伯伯都在这里去了,料想爸爸是在这门口看到了他们的身影;而人到黄昏,他也想到了自己的归宿。那时候,我天真地应了一句:“爸,等我老了,也住在这屋里。”爸没吱声,摸了摸那扇小木门,转身走了。我想他是不愿在老屋的门口哭,怕爷爷伯伯瞧见了伤心。
自那以后,老屋成了我的一个心结、一段记忆、一个传承、一种允诺,我也默默地坚守着,尽管被许多机遇诱惑着,却总是不被动摇。而如今,我站在老屋的门口,不愿去推开它,因为怕触及那些尘封的往事。但,有些事物,如同老屋的门,经历了太多太多,却依旧沉默无语。我不敢惊扰这一份岁月的沧桑,但我想,不久的某一天,我们都站在岁月的门口徘徊,追忆那些过往的事与过往的人。
我站在老屋门口,想着那些平常小事。老屋的门,被岁月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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