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聊天时,她问我近来忙什么,我呵呵笑道,趁自己年轻力壮忙于房事。她听了顿时花容失色,是不是太直露了,说我说话稍微含蓄点好不好?我嗨嗨一笑回答说,我忙的不是唐朝白居易的老弟文学家白行简的那种事,他老先生敢于撰写震天动地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而我等却不敢,我没有他们士大夫们的这种大气魄。
我说的是此房事而不是彼房事。
也在唐朝肃宗年间,另一位著名的文学家,一生贫困潦倒的杜甫先生,在成都浣花溪旁边,在亲朋好友的资助下盖起了草堂,流浪之人总算有了栖身之处,可惜就在翌年八月,一阵怒风,刮走了他茅屋上的草,诗人无可奈何,长夜难瞑,挥笔写下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诗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他的大声呼吁,谁能够去听?
一样的是个文人,不一样的两种生活境界。
区区的一个安身之地,这对人类的生存环境那么的重要。俗话说鸟有窠蛇有窟狗有窝,人也应该有一间像模像样的房屋。炎炎的毒日,房子可避太阳的暴晒,家里才会有一份清凉;寒冷的冬天,北风紧裹雪花飘舞,房子可挡风遮雨,家就有了一份温情。白居易家的老弟出身不同,虽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房室内之欲望是人之常情,毕竟山野行乐那是士大夫们的调味节目,而不是长久之计,不管家庭贫穷还是富贵,家家户户都应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屋,这是每一个人毕生精力所追求的。
小时候住在乡村,乡村的老屋记忆总是那么美好,我生在此地,又长在这里,洗濯着我幼小的心灵,陪我一路同行。我家的老屋是一幢明清或民国初年的古建筑,不知是哪一辈祖先建造起来的,坐东落西,南面与四周的一样都是木板结构的护壁,北面与邻居联拼的,高高的像一座亭阁榭楼,向东西翘起两只角,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巨鹏,灰黑南墙爬满了绿藤,岁月将白墙抹成灰黑的斑。屋的南面围有一个不大的院子,种植了一棵枝茂叶盛的古树,密密地笼罩整个院落。院子里养着一群唧唧喳喳的稚鸡,扑腾着奔来飞去,在院子的靠墙一隅,搭了间小屋,又关了笼子里的小白兔,放学回来割点嫩草喂兔子,这里就是我童年的乐园。或傍晚,搬条凳子,爬在楼上的木窗前,眺望窗外的风景,不远处,南面交错的房屋层层叠叠,瓦片上烟囱飘来一股香喷喷的炊烟,薄薄的烟云慢慢升腾散去。晚饭后,坐在院子里听大人们讲《山海经》,看月亮升起落下,乡村的岁月都是一份美好的回忆,像一幅墨泼的可人画卷。老屋或许年代太久了,经历了几百年来的日晒雨淋又风打,越来越老了,在风雨交加的台风季节,雨水灌进了木板护壁,风吹得连那几扇窗户也摇摇摆摆,快要倒塌的模样。
在我的记忆中,大叔家住的是村路边的两间小屋,小叔年幼还没有结婚,与祖父祖母在一起生活。祖父早年辛勤耕作,买了许多田地,农忙时雇人帮工,后在土改时被没收,剩下两间茅草房自己住了。我见过的那房子幽暗而潮湿。墙是泥墙,春天时,经常在泥墙洞捉蜜蜂。地是泥地,那时没有平整的水泥地。屋里甚至没有像样的窗户,惟一一个能称得上窗的,就是向北的墙上凿开的一个孔。一到冬天,为了挡住呼呼尖叫的朔风,那个孔就被一块木板遮住,于是,整个冬天屋里就成了一个漫长的黑夜。
高中毕业后的第二年,父母见我们兄妹大了起来,商量后,准备造两间一层的高平房。地基在离老屋几百米外的村口,计划先把房屋的框架搭好,外墙做下石灰粉饰,里面先不装饰。可是一合计,家里盖房的钱还有很大的缺口。一向不善言语的父亲踏了几家亲戚的门槛,还是借不到钱。我看见他倚着老屋的墙根,无奈猛吸着烟,叹着说要么过几年再造。好在乡里信用社有位管信贷的同学,我和他说了我家的情况,他满口答应帮我贷了两千元的款。那幢房屋的砖瓦什么的,得到了邻居亲友的帮忙,窑厂砖瓦堆场在邻村的快船江畔,只好摇船过去,用手拉车推拉到船上,我们几个拉纤绳的拉纤绳、摇橹的摇橹,一步步地,从四五里远的地方运到村里河埠头,再用手拉车装运到屋基地堆着。过了一段时间,屋基批文如愿下来了,终于到了破土动工的日子。忙碌了两个月后,照农村的风俗,上梁放鞭炮、掼馒头,喜庆一番,两间装上木框玻璃窗户的新屋拔地而起了,村里的人群里,终于有了父亲的笑声。
我结婚前,又将两间高平房翻建成两楼两底,只是简单地请木匠装修一下,隔了几间房,又请会漆匠的朋友帮忙,自己动手刮石膏、打砂纸、涂油漆,一阵忙碌,算是成了婚房。儿子还是在那里出生的。我羡慕城里人和城里的房子,城里人住的房子都是单位分配的,叫做公房,面积大都非常小,但比农村高级多了,楼层也有四五层。大概婚后六年,老屋的邻居也要动工拆建了,我家的老房子终于被拆倒了,第二天化为平地,我站在那里,仿佛一位年迈的老者离开了人世,后在老屋基上重新盖起了一间高平屋。
八年后,儿子已经到了学龄,借读在镇里最好的市属实验小学,为方便读书,一家人终于搬出了村口的房屋,住到了古镇热闹的街上。这个镇是个千年古镇,悠远的历史,深厚的文化底蕴,繁荣的商业,我这个从农村出来的人一下子喜欢上了。开办了镇里第一家广告公司,做广告信息灵通,获悉护城河边一块原来是国营粮站的位置上腾龙换业将开发商品房,当时旁边是家镇里人气旺生意佳的餐饮酒店,那建筑风格是仿古的,雕梁画栋,古朴雅致。想想此地段不错,问了镇里一位熟悉的领导,得知了房地产开发商是何人,立即找到他们。那是内部预订,套数不多,街面房贵,只好临街的订了一套。这里的房子面积比较大,还是三四楼复式的,二百多平方呢!老婆听我诉说后,说复式上下不方便,再安装楼梯的话,室内面积太小了点,不实用。我就和房地产开发商的老总协商要求调平,他们同意了我的要求。交房后,我把房子做了简单的装修,一套做办公室,一套住人,广告生意算行,我的那颗心就安定了。
表弟是做废塑料生意的,几年下来挣了不少钱。我打电话告诉他,投资房子应该是有利的,他兴奋极了,正因为没有好的投资渠道伤了脑筋。房地产开发商是本镇的,只因由政府领导关系好,第一次拍地块造商品房,我协助他们出点子、做推广、制定规范购房合同。因为与他们熟悉,我可以随意选择房屋的楼层套型,付点定金,又有几套属于我们了。
三个月后,古镇又一个地产项目开盘,我也做了此楼盘的广告策划,得知推出房价,我们立即将原先买进的几套房子出售,不用过户,直接卖给他人,两人各分得十几万元。初尝甜头,表弟兴奋极了,两人一合计,一起投资买房买地基。这段时间里,镇内市外,一有信息,我们就买。得知邻镇街面屋稀缺,连夜排队,迷迷糊糊打着瞌睡,得到一张选房票,第二天赚了一万元就转让,那就是房价疯狂暴涨的2007年。
那年,儿子刚好在宁波读书,城市里就是不一样,抬头仰望入云的高楼,梦想起做城市人,阳台飘窗前,一盆盆花木,厨房里煮着咖啡,浓浓的香味溢满了屋,唱片里放出音乐人的天籁佳音,坐在露台上,沐浴阳光,闻闻远处飘来的空气清香,朝北远眺千年古县城慈城的山峦,近揽南面连接河姆渡的姚江江景,品一杯茗香,一个暖洋洋的午后的曼妙时光,就轻轻地在指尖逝去。我没怎么考虑,就挑了套离姚江比较近的高层,东山墙,一百二十多平方的三室一厅二卫精致套型,好像提前做了城市人那样了。老百姓抬头看房屋,越发看不清楚了,没钱只能傻呆呆地凝视房价上升的曲线,慈溪城区原先六七千元的房子一路飙升到了一万五六千。这时候,我的心悸也跟着狂跳,房屋从永久的居住之地到现在演变成买卖的商品,平民百姓只能望房长叹,真像网络上说的那样:“当我们不挣钱的时候,房子是分的,当我们能挣钱的时候,却发现房子已经买不起了。”
2009年夏天,房市也如炎热的季节,家乡宁波的房价继续飞飙,报纸网络的房价信息火一样旺盛,房价天天在涨,看了半个月,只看得人心浮气躁、虚火上升,这世界真不靠谱。庆幸自己当时出手及时。很多人后悔没有提前几个月买房,花了比我成倍、无数倍的钱才买到。在房价猛涨的路上,还是猛修猛抢,房地产开发商抢钱,老百姓抢房子,贪官污吏暴发户抢别墅豪宅。大江南北皆一片繁忙热闹乌烟瘴气的建筑工地,只要买房子全都成了富豪,这些年中国的富翁们一多半都是房子造就的。边买边卖,我只留下村里一套房子,镇上有套房子,宁波也有套房子,够了,再也不愁房子的事情了,也不想当房奴了,我真想站在高处猛吼几声:他娘的房子!
去年,儿子大学毕业,回家寻找工作,先在镇上一家新颖企业从事平面设计、淘宝美工之类的工种。小孩子年龄大了,婚姻也将动起来了,妻子却抱怨没有一套像样的婚房,以后叫他住哪儿好呢?我坚定了信心,不管什么房子的事了,他喜欢住哪就住哪,其他的都卖了。再说新的政策频频出台,什么不动产登记、房产税、遗产税等,人在世上真是烦事多,我们不会再回到祖父辈的那种年代了。
光阴蹉跎,世界喧嚣,坐上这一远去的列车,人生旅途大半都过去了,忙于房事,少了闲心,拼命挣钱,少了乐趣,再想去看一眼车窗外沿途的风景,风景却飞驰而过了。想到了房子这件事,我们是不是真的老了俗了,辜负了人生这一趟美好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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