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故土,灶火炊烟就成了远方:告别亲友,恩怨是非就是远方;探秘自然,课题项目也是远方。路漫漫,水悠悠,山隐隐,形而下,形而上,咫尺或成天涯,海角或成比邻……
文名满天下的王勃,远道而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他用满纸云霞书写了赣江的风光以及两岸的人文和丰饶,情怀满满。
千里赣江是江西老表的母亲河,它行经大地,一路收纳,入鄱湖,进长江,最后汇入大海汪洋,成为永恒,成为远方。
我在赣江边长大,赣江是诗,是画,它还是儿时的一个梦幻:轮渡码头石台阶坚固宽阔,好像泰山十八盘;江浙工匠修建的“望津楼”水晶宫一样,百看不厌;远处的大铁桥,火车轰隆隆驶过,给青葱少年带来遐想和冲动。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小木船运来的西瓜,我们看不够,此外,我们更爱看“远方”。
夕阳西下,霞光水色绚烂得令人恍然若梦。大江东去,水天连接处暮霭沉沉一片迷蒙,那里是“远方”:神秘、美好、未知。我们对远方的憧憬与猜想,好像日夜奔流的赣江水。
故乡地方虽小但名气大,“药不过樟树不齐,药不到樟树不灵”,因此,樟树成了明清时期江西的一大名镇,成了当代中国的药都。交通四通八达,商贸南来北往,随之而来的是发达的文化、昌盛的教育。
“王府井大街”由北而南,石板路,林立大街两边的店家和民宅清一色的两层,文物似的。最洋气的大店一是“长春”,前店后厂,专营中药材;二是”孙和兴”,解放前卖金银,后来卖五金交电。这两家澳门大三巴式的建筑风格体现了老板的眼界,他们是去过“远方”的人。
在堤岸上,我们看乱云飞渡,看洪水滔天,看勇士搏击风浪。我们敬重逆水行船的纤夫,平凡的他们也有“远方”,多赚血汗钱,让家人活下去,活好一点。我们懂得劳动伟大、光荣。“望津楼”上高挂一横匾,匾上“利涉大川”四个字我在成年后才听人解说过,因为故乡的一切都是“大川”(赣江)带来的,做人不能忘了根本。
有人说过,“望津楼”应该有这样的对子:“雅俗二论分人物,水天一色藏古今。”有景有情有理的对子最终没能镌刻在“望津楼”的石柱上,它成了一些文化人的记忆。
年岁渐长,“远方”既抽象又具体。梦想成真,我被领导选派去新疆学习。去新疆要换乘火车,换乘地让我们心驰神往了好多年,终于如愿以偿。去“远方”很光荣,很幸运。
咣当咣当的火车行进声影响不到我们的说笑歌唱。临行前,我们反复议论摩天大楼、有轨电车以及大草原、天山……有人说,去那个城市有两难,一是问路难,二是上厕难……我们说,不怕,我们认识字,我们不洽水(喝水)……
中午时分,才抵达中转地,晚上就要离开,时间太紧。我们一心想去看地标建筑,看特色风光,走一走有名的马路,不去玩玩,只在火车站四周转转,以后如何在亲友面前显摆呀。一口江浙口音,总说江西老表土包子的领队无奈中准了我们的假,至于如何快去快回,他嘴角叼着一支烟,说:“这个我不管。”
心急火燎上路,我们时刻关注路标。为了既开眼界,又不耽误晚上的火车,我们不得不问路。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恭敬地问了几个人,我们感受到了热心,也感觉到了冷淡。最后被我们问路的人不说话,随手一指,他极不情愿,我们体验到了问路难。行走一会儿,觉得不对劲,一问,方向搞反了,我们焦虑无助。夜幕低垂,灯火万家,蔚为壮观,心灰意冷的我们纠结着走了一段路。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河名很美,但河水太差,我们知难而退。1967年,十六七岁的我们少见识、很单纯,离开这个城市,心犹不甘。列车西行,在我们的的眼中,“不夜城”又成了“远方”,它对我们永远葆有无穷的吸引力。四十二年后,我来到了这个城市,不是换乘,不是观光,是客居。从前对这个城市的艳羡和向往变成了现在的体验和感悟,故乡反倒成了远方。走南闯北数十年,“望津楼”上“利涉大川”四个金粉字,在我心中永远辉映日月。
三年前,我向一对在小区门口候车的中年夫妇问路,他们不是背包客,不是外来务工人员,说话的口音是他们身份的标志。我恭敬地“请问先生”,其妻冷眼张望,先生不愿搭理。教师出身的我,身上不会有异味,衣着虽不时髦但干净得体。我以为没讲清楚,又一次“请问”先生。他不看人,只回话,语气中带着复杂情绪:“不知道。”这是一个省去了主语“我”的句子,是呀,世界因“我”而不同。我疑惑,也心生悔意。踌躇走了十几步,环卫阿姨给我指了路,“过了前面红绿灯就到了。”我连声说谢,她说:“这要谢啥子嘛!”
“人生不如意,十事常八九”,重温北宋时期家乡人黄庭坚的大实话,面对沧桑世事和纷纭毁誉,人们就会少一点计较和困惑,多一点淡定和释然。可是,生活是无数个细节,不是白发渔樵一壶浊酒里浸泡的秋月春风……
当居民文化太自我,这“文化”就成了双刃剑,它使求助者失望,让拥有者自损形象。给陌生人指路当然不是义务,但它可以表现出一个人的友善和教养,因此受到人们的尊敬,何乐而不为呢?
小儿子乔迁新居,环境清静,出行便利,房前屋后的樟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春雨中的树叶,在雨点中像无数个迸飞着的绿色音符。安顿好东西,我俯视窗外,这时,一个小朋友突然出现在门口,他让我眼前一亮。挺拔、帅气、阳光,是本地小朋友。没等我开口,一个清亮、热情、大方的声音响了起来:“爷爷,您好,你们是新来的邻居吗?”电光石火,“雏凤清于老凤声”,一丝喜出望外袭来,我恍惚了一瞬间。“我们刚搬来,小朋友,进来玩吧。”小朋友彬彬有礼,不近不远地站着,脸上的笑容真诚纯朴,带着吻合年龄的稚气,让人感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对他的浸润,他应该是全家人骄傲的名片。
“爷爷,再见。”小朋友没有受邀进屋。看着他下楼去,我又遗憾,又欣慰。雨势增大,打得树叶啪啪作响,好像大珠小珠滚落在翡翠盘中。
小朋友第二次出现在门前,是三天以后。他微笑着,眼神充满了探询意味。他说:“爷爷,您好。”我猜他是来找小伙伴玩的,说:“小朋友,进来吧。”
“爷爷,再见。”小朋友带着希望落空的表情下楼去了,我很遗憾,但我高兴。
我再也没有见过令人耳目一新的小朋友。三年过去了,他已经成了朝气蓬勃的中学生,或许离开了这个城市,心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遐想,负笈去了“远方”。我深信,他会得到人们对他的友好,会学有所成。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种下龙种,肯定不会收获跳蚤。
“远方”不仅仅是浪漫,更多的是功利。社会转型的严峻激发出了天下苍生强烈的主体意识,民众的诉求具体而明确。他们迫切需要孔子的“仁者爱人”,迫切需要卡尔·马克思的“最后解放无产阶级自己”,迫切需要比尔·盖茨的慈善天下……
在这样的语境中,追尋远方成了最后的选择:是选择苏东坡式的横看成岭,侧看成峰,还是选择杜甫式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抑或二者兼而有之?答案就在你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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