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老头挪书房(朱纯遗作)
搬入这栋高楼近六年,算是有生以来住得最宽敞的。装修由老头一手操办,他做过木工,有这方面的爱好。装修后,朝南一间客厅,一间主卧,还有一间做书房。书房三面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柜,他就在这三面墙中读、写,因为阳台宽,光线暗,整天开灯,日子一久,就觉得不舒服了。
于是他便挪到北边他的卧室里去工作,这间房子较小,开了个单人床,摆了两个书柜,又放上一张书桌,来了朋友,只能坐床上,女同志总觉不便。家里的书又越来越多,自己买的,别人送的,到处都是,夸张一点说,简直到了脚都没得地方伸的程度。于是他又有了个想法,想在附近买套小点的房子,专作他的书房,我也赞成,便到处去看房子。
就在这时,我体检发现得了乳腺癌。这一下他比我还紧张,原来的想法立马冰化雪消,一家人都为我治病操劳。紧张了一年,我的病情逐渐稳定,居然还能写点文章什么的了。老头也慢慢恢复了神气,又来和我商量,还是要把客厅改成书房,说是我们家的客人多是来谈书看书的,来了客反正不能伏案,这样做正合适。我嘴上没反对,心里却说:你也七十多了,还劳神费力做什么。但转念一想,他的父亲活到九十岁,母亲也八十多,长寿因子一定会遗传,肯定还活得几年十几年,便同意了。
就这样,客厅里的大型布艺沙发、玻璃茶几、电视机柜、装饰柜……通通都给女儿搬走。连我买来的一棵巴西木,几年来长得特别高大,一直冲到天花板,也送给朋友去了。三十平方米的大厅,最后只留下一张台球桌。
厅屋腾空以后,老头就忙了起来,东量量,西量量,左画右画,设计好找人去做。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做好的木器才搬进来。东西两边全是书柜,东边一排中间放电视机,顶上的格子放工艺品。朝南的大窗户下面则是一排矮柜,里面放特大开本的图书,还“组合”了卡片柜、文具柜,电话也移到了矮柜上。和矮柜成T字形放着一张大书桌,又配了两张可以拉动的矮方桌。我常常笑他“獭祭鱼”,写篇千字文,也要摊开好多书,这里查,那里找,“抄都没有你这样不会抄的”。如今总算有了摆书的地方,可以放开手脚“抄”了。一下子增加了上十个书柜,原来挤得一巴焦的书,从此各得其所,都有了归宿。
他的“自由”也带来了我的“自由”,如今老书房便由我独享。早几年我学会了电脑,在电脑上看新闻,查资料,同波特兰的女儿,洛杉矶、费城、凡尔赛各处的外孙女,以及省内外的亲朋好友们聊天,一切随我。活到七十七岁,我终于也有了一个自由的空间,这都是老头挪书房挪出来的结果,讲老实话,原来硬是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呢。
(二零零六年十二月)
上一篇:钟叔河《《艽野尘梦》》随笔
下一篇:钟叔河《上供和还愿》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