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灵性,择水而生。鲁北东营,因有母亲河——黄河流经并入海,因而,广袤的土地之上,河叉纵横交错,像母亲手臂上的血脉,芦苇,也因此而生。
最早熟读的一首诗,就是与芦苇有关,那就是我们熟悉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那时不懂其中的滋味,只感到读来琅琅上口,味道自然有了滋润的感觉。
萋萋芦苇,白露凝霜,静静的秋水,给我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最初见到芦苇,是在一条长长的沟壑里,一个早春的时节,芦芽刚钻出地表,淡红色的芦芽,很嫩。用手掰不用花费力气,那细而尖的嫩芽就折断了,乳白色的液汁从断面渗出来。
一条长长的沟壑,虽说是初春,但冻土还没有完全化开,而芦芽能从冻土中钻出来,简直让我惊讶,也让我为之感动。
在春寒料峭的时节,沟壑沿上那些冻土简直就像石头,还可以使锋利的铁锹卷刃。每天清晨,寒霜覆盖着冻土,还完全看不出生命的显露。沟壑里只有去年秋天枯萎了的芦苇秆儿和败草,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好像是宣告着一个个弱小生命的衰败和死亡,这是寒冬带给它们的。
阳光的照射依然是短暂的。阳光的照射只可以使它们融化一时,夜幕降临时,寒风乍起时,它们便悄然封冻,成为铁板一块。毕竟是早春,毕竟是在北国的大地。
而嫩小的芦芽却倔强地从冻土下钻出来了。这是生命创造的奇迹,它们没有屈服。我无法想象芦芽钻出冻土的过程,这过程一定是痛苦而又漫长的,需要韧性,需要恒心,需要忍,需要日复一日的等待。
寒风依然刺骨,太阳依然躲在浓云的背后。我感受不到春的气息,我感受到只是寒冷,我还甚至能听见从口中呵出的热气在空中凝结成霜的声音,这是冬天的声音。
芦芽,以你们嫩弱的身躯,能在这样冷酷的环境中继续生存吗?
芦芽不会回答我,它们的沉默是一种自信而又宁静的微笑,它们的微笑在长长的沟壑上蔓延。
不会很久,它们的微笑就会蔓延成一片青翠,一片在暮春的暖风中洋溢着生机的绿色海洋。芦芽在春天里,一眨眼,从一个婴儿转变成少年,柔软的肢体,在微风的吹拂下,时而弯腰,时而倒伏。
那时,我想到人,想到民族,想到人类,我对芦苇就有敬佩之情。
当我双脚踏上东营这片热土时,芦苇的壮观景色,令我由衷钦佩。正当家乡鲁西南的小麦,在拔节、抽穗、扬花的时节,东营河叉沟沿的芦苇,正在努力拔节生长。
黄河,平静的水面,像母亲的面容,似乎写满了她付出的艰辛与爱。河水静静地流淌,静静地入海,黄蓝交汇,是一种可望而不可求的景象。而周边的芦苇,嫩绿的苇芽,轻柔而有韧性,在微风中不停地摇曳……
微风中的芦苇姿态优美,柔曼妩媚,向世界展示生命的万种风情。夏天来了,芦苇,从沟壑的污泥里钻出苗条身躯。微风,你是芦苇的化妆品,你用轻柔透明的羽纱制作出不重复的美妙时装,在每一株芦苇身边舞蹈。你把梦和幻想抛撒在空中,青翠的芦叶和银白的芦花在你的舞蹈中羽化成蝴蝶和鸟,展翅飞上清澈的天空。
春夏时节,野鸭和黑色的天鹅常来居住,白肚皮的燕子,在水波上掠过,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水鸟,它们在整个夏天都摇摇摆摆地踱步在河边的石头之上,显示出一种特有的风度。
在东营的日子里,在黄河入海口,我无不感受着波澜壮阔的雄伟景色;在神仙沟,我无不感受着色彩斑斓的美妙幻境;在渤海岸,我无不感受着烟波浩淼的蔚蓝盛景;在槐树林,我无不感受着晶莹剔透的浓郁花香;在孤岛采油厂,我无不感受着节奏欢快的旋律之美。在黄河岸边,我无不感受着川流不息的波浪滔天。
这里所有的湖泊,我都拜访了一遍,我被水面上的曲曲折折的桥所设定,它一会儿撇出去,一会儿拐回来,一会儿迂回前行,一会儿又迷失在茂盛的芦苇丛,绕来绕去,不时同水里可愛的小鱼儿游戏着,身入迷途而不知返回的感觉,油然而生。
在每一处低凹地,都形成一条河流,静静的河水,呈现出翡翠般的深绿色,想必是河中有藻类的缘故,这也一来,却也丝毫不输给绿色。由垂柳围城的绿,将河道和远处荆棘丛生的荒原隔离开来。在河流的每一个转弯处,我都能看见白鹭立在前方的水湾中,影子倒映在水面,宛如一尊尊白色的雕像,短颈野鸭惊慌地飞向天空。当鸟儿飞向空中时,它们通常会在前方的一小片云朵前聚集,或者重新折返到我的身后。当成群的白鹭落在远方的一棵棵绿色的垂柳时,它们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团过早降落的暴雪。
湖泊是大地上最美、最有表情的容姿,更像是大地上明眸善睐的眼睛,而四周的芦苇正是它的睫毛。
在芦苇的景色之外,一只又一只磕头虫,在不停地打着瞌睡,它们头向东方渤海,不住地向渤海深处索要黑色液体,白色的盐碱滩,像婴儿的一片又一片的尿布,等待母亲收拾起来,循环使用,母亲的苍老、母亲的操劳、母亲的辛苦,在此我找到了确切答案。
试想,深秋时节,黄河沿岸芦花开放,在河边沟沿,到处是它们银色的身影。秋风漫卷时,它们集体摇晃的姿态,是世上罕见的奇妙景象,起伏的银波,浩浩荡荡,轰轰烈烈,没有一点妩媚,没有一点造作,我的视野里一片清朗。最美丽的场景是日出或日落时,它们随太阳或彩霞的色彩变幻,时而变成一片绚烂的绸缎,时而变成一片燃烧的火焰。有时候,突然从芦苇中飞起几只野鸭,它们欢叫着,翅膀扇动着芦花。这情景,色彩虽不算丰富,却使我想起了古人那些苍凉的诗句,想起那些格调悠远的中国画。这也难怪日本作家酷爱芦花,取名字为德富芦花,芦花的美丽,芦花的魅力,芦花的绚丽,在这位日本著名作家心里扎下深根。
此时,我想到历史故事《鞭打芦花》,闵子骞催马随父外出,因寒颤执鞭落地,其父怒以鞭打之,衣破飞出芦花,再剥其弟之衣,内为上等棉絮,其父方知续弦妻所为,怒写休书。子骞跪求曰:“母在一子单,母去三子寒。”感动继母,倍加疼爱,全家和好!芦花为闵子骞御寒,芦花依然在空中舞蹈,《鞭打芦花》的故事演绎到今天已成为“孝”字的诠释。银白的芦花,依附在纤细的苇秆之上,微风荡漾时,摇曳的芦苇像沉醉在冥想中的诗人。
几千年的芦苇,依然像一种精神呐喊发出瑟瑟的“孝道”声响,和着飘飞的芦絮,传递着恒久不变的中华美德。
在一场暴风雨中,我目睹了芦苇被摧毁的过程。一年夏天,单位组织一个短途旅行——微山湖,当我们游览近半时,狂风暴雨来了,我们迅速靠到微山岛上,此时,风完全成为另外一副模样,温和文雅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疯狂和粗暴撕裂的绿叶在狂风中飞旋,折断的苇秆在水面上回旋,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是强大的入侵者对无助弱者的蹂躏和践踏。
暴风雨过去后,湖面像以前一样平静。狂风又变成微风,荷叶、荷花,又变成一幅美丽的图景。微风,又踱着悠闲的慢步徐徐而来。然而被摧毁的芦苇再也无法以柔美的姿态迎接微风。微风啊,你是代表离去的暴风雨来检阅它的威力和戰果,还是出于愧疚和怜悯,来安抚受伤的生命?
我们站在微山岛边沿,亲眼看着无语的芦苇,倒伏在水面上的苇秆,伸出水面的苇秆上,伸出尚存的绿叶。
我在沉思,在冥想。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在其代表作《思想录》中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它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是啊!回想我们走过的人生之路。暴风雨也曾不时袭来,在刚刚经历的暴风雨中,芦苇就像生活中的人一样,有时在微风的吹拂下,姿态优美,柔曼妩媚;有时在暴风雨的洗礼下,肢体摇曳,颜容失态。微风吹拂下,绿叶变成无数手掌,无力地摇动着,是在表示抗议?还是为了拒绝?还是为了呼救?我们都无以分晓!
可怜的芦苇!它们倒伏在水面上,在微风中蘸着淡淡的湖水舔舐着伤口,心里绝不会有报仇的念头。生而为芦苇,永不可能成为复仇者。人也是如此,民族也是如此,人类也是如此。只能勇敢顽强地活下去,用奇迹般的再生证明生命的坚忍、顽强和不屈。
它们很难被风雨摧毁。秋风秋雨的时节,它们使我感受到生命的蓬勃和昂扬。入冬后,如果芦花仍未被收割,沟壑边的景象便逐渐显得凄凉。经过几番秋雨的摧残,它们稀疏了,有些枝干被折断。寒风吹来,再形不成轰轰烈烈的气势。然而,辉煌的银白色依旧,那一股清气依旧。在冬日的残阳里,它们依然会成为殷红的火苗,燃气我心中的遐思。世界上,还有比它们更长久的花朵吗?
而风,来去无踪,美化着生命也毁灭着生命。有人在赞美它的时候,也有人在诅咒它们。
东营因芦苇而美丽,因河水而富有,芦苇因有思想而伟大,河水因有柔情而坚韧。
而芦苇,依然是有生命的芦苇。人是会思想的脆弱芦苇,民族是如此,人类也是如此。
家乡沟沿的芦苇是如此,微山湖的芦苇也是如此,鲁北大地之上,黄河之滨的芦苇更是如此。
鲁北有热土,热土有血脉,血脉有景色,她无时无刻都在感染着我,激励着我,鞭策着我,有时更是温暖着我,成为我思考的一个又一个的话题,或者是一个又一个满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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