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去年之前,我应该见过付秀莹两次。
一次,也是最早,起码十年前了,完全不记得当时谁做的东,反正围着一张巨大的餐桌,一屋子都不怎么熟悉的人,远远地,隔着各种杯盘,付秀莹坐在那里,很少说话。虽然也没觉得怎么美,但“秀莹”这个名字以及叫这个名字的那个姑娘身上的小小的傲气,让我记住了。“秀莹”是两个很好的汉字,不知为何,立刻让我想到《红楼梦》里“英莲”这两个字。但如今的姑娘更乐意叫安娜、罗斯或者蔓蔓、莎莎,即便爹妈给取了秀莹、英莲,到了成年也一定想方设法改掉。写作的人比较便利,换个笔名,就可以变得很洋气。坐在远处的这个叫付秀莹的姑娘看来比较有定力。
几年后的第二次见面,竟是另一番光景。那天,秀莹来得稍晚,穿着一件非常雅致的长裙,施施然。因为迟到,跟所有人都点头示意,很周到。席间,她话还是不多,似乎始终浅笑盈盈。这一次,对她的美记得清清楚楚。其时,刚在《小说选刊》上看完她的短篇《爱情到处流传》,见到作者,难免多打量两眼,心想,爱情在这个姑娘身上也到处流传吧?这些都是心理活动。我们一句话也没交流,完全是陌生人的打量。
秀莹一定不记得这两次见面了。去年冬天,因为一件事,突然接到秀莹的微信申请。秀莹说太冒昧了,一次也没见过。我就恶作剧了一下:“嗯嗯,找时间见。”
有意思的是,那之后,各种正式非正式场合就不断地见面了。醒龙兄在武汉主持《芳草》杂志,办了个中国文坛独一份的女评委奖。女评委奖有专业评奖的标准,又有雅集氛围,来的嘉宾很多,囊括了文学界许多腕儿。女评委相对固定,从第一届至今,我都忝列其中,眼见着一拨拨获奖者走马灯般地走过,内心很多感慨和比较。第五届也就是去年评选,秀莹因为这几年作品颇受关注,获奖在意料之中。颁奖仪式在酒店里一个狭小的会议厅举行,场面却很正式,每个获奖者接受证书时要发表感言。说得都很诚恳,但秀莹还是最令我意外。衣装也是信息,在很多人已经不太讲究衣装礼仪的情况下,秀莹穿得一丝不苟,受主持人调遣,大眼睛里满是虔敬。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种气质:做事认真,做人认真。阅历多了,会让许多人变得滑溜溜甚至冷漠——当然也有人天性就趋向滑溜溜和冷漠,认真和诚恳的人会让人倍加珍惜。秀莹这种“我见犹怜”的气质不完全是因为美貌,这种“我见犹怜”也不完全是林黛玉式的以柔取胜,而是史湘云式的一路明澈动人。
与秀莹交往多了,对秀莹的天真、自爱和聪明就会有了解。秀莹是美的,但更是暖的、健康的,甚至是可以一起仗剑御敌的朋友。任大义者去小私,这种气质表现在女子身上殊为可贵。秀莹原籍河北无极,燕赵大地慷慨悲歌气质隐伏其身。从古至今,我们的文化对豪侠之气都褒崇有加,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到“八百冷娃扑黄河”等,听来和读来都荡气回肠,侠义等于担当和大义,它让人看到了精神上的光。有侠义者有真性情,无真情者不可交。一个作家若无真情,肯定不会成为一个大作家。付秀莹的《陌上》里几个女性比如香罗、望日莲,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豪侠之气,她们的毁灭因此讓人难忘。
交往中的秀莹干干脆脆,不拖泥带水,是能为朋友拔刀相助的女性。清明节前夕,我任职的报纸临时决定刊发一组与清明怀思有关的文学作品。临时,又是命题作文,其时适逢《陌上》宣发紧要时期,秀莹如果拒绝,我一点也不会在意。但秀莹痛快地答应了,三两天就写来《人生看得几清明》,一篇让人咀嚼生香的美文,版面因此增色许多。在编辑的交友名单中,写得好又守时的作者自然是上宾。
当然,我最欣赏的是付秀莹的才华,让人猝不及防。《陌上》出版后我写了篇评论,发在陆梅主编的《文学报》上。《十月》在北大举办《陌上》研讨会,我以“付秀莹的狠”为题作简短的发言,后来同名文章在叶炜主编的《雨花·中国作家研究》上刊发。前不久《文艺报》社举办“砥砺五年——小说创作研讨会”,不少人发言谈到《陌上》,我也谈到《陌上》的好处。因为这些文章和发言态度比较明确,也不止一次有人私下问我关于《陌上》的真实感受。说实话,我的原则是,凡说出口的都是真实看法。《文学报》刊发的那篇文章是《陌上芳村,关于付秀莹和〈陌上〉》,最后一句写道:“ 写到这里,似乎不需要为这部作品作什么画蛇添足的结论。现实主义也好,批判现实主义也好,抑或表现主义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2016年小说创作研究,谁能够绕过《陌上》?一个作家要为其生活的时代负责。或许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会忘记付秀莹和《陌上》。”好的作品和好品质是不会被遮挡的。今天,我还坚持这么认为。
秀莹比我小七八岁,我看不见她的小,老气世故也似乎与她不搭。秀莹聪明、懂事、体贴,做事不强人所难,比如秀莹担任主编的《长篇小说选刊》开笔会,你写或不写,写长写短,似乎都没严格要求。秀莹自己的作品开研讨会,参会者写不写文章,批评或表扬,似乎也没有压力。这是大气,懂得尊重,也有自信,在意本心和缘分。但事实上,秀莹的作品每每都会发出点声响。于是也有人开玩笑说,因为秀莹是美女,很多人愿意帮她。长得好看能写一点文章的人容易傲娇或撒娇,我还真不曾见过秀莹有这些情态。秀莹作为一个作家,靠作品说话。
秀莹的美好、纯朴、简单,交往愈多,这种感受愈发明显。秀莹的心中大概最重要的事就是写作。对于人际关系,她不太花时间去经营。所以,从在石家庄的中学教书到去北京语言大学读研到在国土资源报社编副刊到《小说选刊》《长篇小说选刊》,秀莹的经历看起来不断变化,其实还是简单,教书、读书、编辑、写作,总归离不开书和笔。因为这层书卷关系,与许多从文化底层冲杀出来的女性作家相比,秀莹在做人上要矜持和自爱得多,写作也是有承传功底的写作。比如,《陌上》出来后,许多评论认为这部长篇小说深得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和《金瓶梅》的真传,便是一证。秀莹自己写的关于《陌上》的创作谈我也看到了,深受启发。这也是为什么前些年担任《人民日报》文艺理论评论室主编时,我特别看重受过良好教育的作家写的评论的原因,他们深刻、有说服力,更接近创作。
我跟秀莹应该算是闺蜜,碰面时可以一起逛街、谈私房话,但平常联络并不频繁。时间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永远是宝贵的。我期待更多地从文字里看到秀莹,看到她挺身拔剑。秀莹正值盛年,风华势可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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