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所见
朝圣的人,一次次把身体
重叠在自己的身影上
丈量,通向佛的距离
他们的前路上,鹰和白云
在不远处偶尔合影
经年的风尘,他们看起来
像一截截出土的陶器
藏袍上,沾着霜粒和冷月清辉
磨破的膝盖,能发现佛的踪迹
他们的嘴里,默默地念着:唵嘛呢叭咪吽……
佛,一直住在他们的心里
像梦,一直就住在梦里
走出大昭寺时,我默念着仓央嘉措的詩句:
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
放不下的,还有布达拉宫上的天空
那神圣的蔚蓝
在色拉寺
几团白雾坐在山隘口,休息一会儿
流水便过了几重青山
从山道上来的羊群,经过它们
像消逝的时间,不知是哪个朝代的
鹰和云朵,总在白塔上方盘旋
敞开的寺门,向着山水和人世
在色拉山口给我指路的丹巴大叔
把背袋里的香叶,一次次奉给神灵
尘埃浮动的光线里,大大小小的佛塔
都挂着通向神的经幡,都会遇见
金身的佛像和磨损的经卷
在那些磕长头的人眼里
酥油灯下的黄卷深处,是佛的故乡
米拉日巴佛阁的清晨
寺院在门轴的转动声中缓缓开启
那只在九层佛阁上方静止下来的鹰
又盘旋着,把天空抬高了几层
雪山站在远方,几只藏羚羊
在清晨的寂静里往高处攀登
有时它们也停下来,望着苍凉的远方
经堂里的灯影还未退去
牵引着一条条通向佛门的秘径
那些在夜晚穿越西藏和合作
以身体等长丈量大地的米拉日巴亲人
此时已匍匐在大殿外
手中的转经筒,从不曾停下来
拉卜楞寺的黄昏
一只鹰落在塔尖上,仿佛一枚扣子
扣住了夕阳洒下的金黄
从晒佛台下来的红衣喇嘛
像风中的一株鞭麻草,缓慢消失在回廊深处
夕照的光穿过窗格,似粘稠的松脂
滴落在散落的钱币和褚红色的墙壁上
我的视线也低下来
在那些长跪不起的尘埃间
菩提树安静,时光深处谁在转经打坐
禅音穿透耳骨,将世俗之心慢慢揉软
走向大殿台阶时,半途上给我指路的才让
已带着香气从经堂的侧门出来,走向嘈杂的尘世
在夏河
天空,寺一般空静,若佛一句暗语
沿大夏河下游啃草的羊群
像破折号,省略号
破空白云,似一个个硕大的羊脂玉
牧羊人骑着白马悠然出现
鬃毛被风吹起
羊皮袄被风鼓动
桑科草原显得异常空旷辽阔
拉卜楞寺,霜降后
树木的叶片由绿转向金黄
风,暂时还不能把它们吹走
在甘南
一只藏羚羊撞向红日
尘烟里,神情模糊的游人
像蚂蚁,把一缕缕光线拖进巢穴
他们背光的那一面
暗藏什么样的光影
我必须在你身后等待
等待另一只藏羚羊
忽远忽近地在东山顶出现
以及它牵引着的那片月亮
我才能看见他乡人在异乡
如何翻找自己的影子
梅里雪山
卡瓦格博安静,如佛坐禅
三江如练,像云锦披在太子十三峰身上
脱俗的云海,搀着明永、斯农、纽巴
和浓松四条冰川,如玉龙舞动
更高的蓝色苍穹里
有神灵在白云上走动
我每一次抬头,五佛冠峰
都会变得更高远一些
仿佛时钟每跳动一下
就会向尘世,加深一寸它的高度
转经人从玛尼堆旁走过
那一团团升起的白雾
是他们内心浮起的圣洁和安祥
一只鹰飞过卡瓦格博
太子十三峰上
暮色下的云层成为背景
星辰隐没其中
孤而高的卡瓦格博峰主峰上
一只鹰衔着零落的雪花飞过
参照于广袤的苍穹
它起起伏伏的身影
像是一个隐喻
它刚刚飞越缅茨姆山峰
吉娃仁安又在不远处浮现
一座座白雪覆盖的山峰
是那么美,那么洁净
除了圣洁和安详
它拒绝容纳其他一切
雨崩瀑布顺卡瓦格博峰依山而下
桦木、槭树和云杉一路追随
匆匆的脚步中
朝圣的人正从玛尼堆旁安详地走过
红坡村
扎拉雀尼峰下的红坡村一带
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开了
静坐的玛尼堆
青苔爬满衣袖
马场上,一匹白马
静静张望着雾霭的白马雪山挂下一山雪
在它眼中,天天相似却不同
马莲丛和芨芨草堆里
一团阳光追逐着另一团
在雪山的映照下,一粒粒云的
牦牛的、马的、藏民的、游人的尘埃
夕照下的红坡寺
安静如初,晚钟依旧
金顶上立着的那只鹰
如一抺云
让我感觉世界这么大,自己如此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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