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与孩子
我领着两岁半的小外孙来公园玩沙
这片人造沙滩已经三岁了
去年的此时,孩子刚学会走路
在沙滩上像活动的贝壳
一年后的今天,孩子的腿
草一样长高。他跑来跑去,沙滩吃力地接受着
来自孩子双脚的踩踏
三棵悬铃木树,已在这里生活多年
这个季节眼睛最亮
它们显然看出了什么,又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太阳的羽毛穿透冰冷的空气
落在细密的沙粒上,也落在
孩子的面颊上。太阳依旧是去年的太阳
又仿佛不是
一天
月亮站在高高的楼尖上
雪亮的大眼注视着
我返家的脚步,无论如何也
撞不碎暮色苍茫
它越亮,我的影子就越黑
一切即将安静下来
一切即将回归温暖的小窝
包括夕阳,暮色,邻家的小花猫
它们总是更快一些
月亮有时也会痛哭流涕
自我记事起
月亮就在那里。大半生了
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
它却一直与我相伴
它有时很大却无比清贫
更多时候,它用身体的一部分
点亮黑暗笼罩的尘世
有时,它被一条厚厚的灰棉絮
盖住痛哭流涕的脸
这么多年,它始终坚守着
失去阳光的日子
小雪
银杏树一把把撕扯着自己
我经过时,那些黄色的小旗
雪片一样,簌簌地
落下来,坠向
脚下干涸的土地
它们紧紧抱在一起
仿佛不这样,就不足以应对
接下来的严冬
树上越来越轻了,叶子
不断减少,像上了年纪的人
历尽风雨以后
学会减法,懂得了取舍
树越轻,它就越自在
也越超脱了。有时甚至
不像它了,但树并不以为然
它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乎
别人的目光
越来越有暴虐倾向的风
也拿它毫无办法
天阴冷。随时
会有一场白茫茫的雪落下
与地上的小黄旗们
融为一体,调出冬天的颜色
又见母亲河
我大半生里无数次见到过的黄河
能将一个人的梦
养成肥硕的河马。2010年8月
大病初愈后的次年,在壶口瀑布
我人生中第一次站在了她面前
那是一头咆哮的狮子
八年后的冬天,再次见到她
是在鲁西北一个普通的小村旁
寒风中,河水静静流淌
河滩安详如母亲的腹皮,褶皱而柔软
远远望去,黄河如一尊卧佛
躺在肥美的北方大地上
我分不清是她养育了土地的辽阔
还是土地滋养了她的壮美
受到恩泽的人们,从古至今来来去去
成为另一条河流
此刻,一颗流浪的心瞬间安静下来
味里人间
看上去这个上午与以往
没有什么区别
当我踏进公园里的第一步
落叶和泥土的香味
朝我围拢过来,就像许久
不见的老朋友
对着我说:“兄弟,过年好”
最后一次经过这儿
已是去年的事了,虽然不过
十几天,如今却变成
一个模糊的影子,并越来越淡
枝头上的生命跃跃欲试
一朵迎春花打开了一个新时代
动畫片里,森林之王正在侃侃而谈
吐出的每一个字符
都面露桃花,小兽们却怀揣着
惶恐的小兔子
我一边走,一边咀嚼
这味里的人间
匆匆的脚步,在平静的公园
踩响一串蹩脚的音符
立春
那么多红灯笼、红福字
不论是树上、门上还是窗玻璃上的
皆在阳光下开出鲜艳的花
那么多双少女的手
风一样拂过我,轻轻的
又火辣辣的……
当河边的男孩,把一粒石子
投入河里,冰面就发出了断裂之声
像一个人的骨头
咯吱作响。一群去年的旧芦苇也禁不住
春心荡漾了
春风辞
春风猛烈。远道而来的它们
裹挟着某种闪光的神器
年轻的枝叶,轻易地就相信
并追随了它们
旷野涌起绿色的海啸
风把春天吹成35度角
一切都是倾斜的
倾斜的树林奏响倾斜的旋律
倾斜的河水,倒映着倾斜的太阳
身处这样的春光里
想心无旁骛地走路,是艰难的
错
阳光灼伤了它的眼睛——
一只杜鹃鸟
躲在悬铃木树上,躲在
光的阴影里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我从树下经过
不经意间,发现了它
哦,多么突兀和不合时宜
仿佛整个春天
因我出现,都是一场错
上一篇:南书堂《味道》
下一篇:王举芳《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