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他王老师,不是那种广义上的称呼,而是,他在讲台上讲课,我在下边听讲的那种。第一次听他的课,他一上讲台就让我们吃了一惊,他上边反穿了一件红运动衫,下边是一条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夹指皮凉鞋。
王老师走起路来总是很快,一阵风,过去了,又一阵风,过来了。
夏天在湖里游泳,王老师又总是很慢,而且是太慢,他的泳姿好像永远只有一种,很标准的那种仰泳,慢慢慢慢地在水里载沉载浮。游完泳,因为是湖边,没有别的人,他会和同学们一起全裸了晒一会儿太阳,或者再裸游一会儿。
那时候我们常到王老师家里去蹭饭,王老师住在一个小楼里,那座楼在记忆里像座炮楼。王老师的菜炒得很好,肉丝炒姜丝甚至还敢爆炒腰花,他用玫瑰露酒做五花肉,先把五花肉在锅里干煸,四面煸到再把酒倒进去,这道菜让人现在还想念。
那一次,他买了一张古典方桌,配了四把明式灯挂椅,家具搬回去却进不了屋,怎么弄都进不了屋,他让我找来了锯,让我锯了门框才把那古典家具搬进屋,而不是请家具店来人解决这件事,可以把家具拆零了搬进家再慢慢把它们装起来。
王老师性子有些急。喝起酒来,是两三口一杯,不等别人劝,他先喝起来,在他家喝酒,总是他先醉了,别人还在喝,他却已经脸红红地躺在了那里。
王老师是注意细节的人,手指甲总是剪得干干净净,他不漂亮,却精神、干净。
王老师画画儿的时候,手指用了太大的力,嘴便跟着动,像在吃东西,吃牛筋。我在旁边说,他就捂着嘴笑了起来,说他哥哥拉二胡也是这样,没有办法,再画几笔,他嘴又跟着动,他把笔一扔,说不画了,倒了一杯白兰地。有一阵子他喜欢空肚子喝白兰地,现在不喝了,现在他喝茶,只喝六安瓜片和太平猴魁。
王老师下雨喜欢散步,打着伞,一个人到公园里去。下雪他也喜欢一个人散步。
王老师穿衣服是讲究而又不讲究,喜欢穿那种很休闲的衣服,很少见到他穿西服,开正经的会会穿一下,开完会马上脱掉,他穿西服,却从不打领带。
那年王老师写他的第一部长篇,是夏天,到了晚上,他把蚊帐吊在桌子的上方,蚊帐把桌子罩得严严实实,他就钻在蚊帐里扒在那里写作,离远了看,他就像是钻在了茧里。那部长篇写完抄毕,他让我看他的手指,食指和中指好像多了一个关节,是茧。
王老师喝多了喜欢把桌上的人一个挨着一个亲一个遍儿,不分男女老少,他说喝了酒就总觉得人们都挺好,都很可爱。
王老师现在用电脑写作,用坏了一台486,又用坏了一台586,现在用笔记本,但他现在还不会拷贝文件,一有这种事就总是让我去办理,他不学,他说有你在我不用学。就像他不用记路记方向一样,到了外地,他总是找不到他住的宾馆。
在夏天王老师不敢去南方爬山,因为他最怕蛇,所以他也不吃蛇肉。
王老师当过近十年的摄影师,但他现在还不会用数码相机。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生活在今天的旧人,旧到什么程度呢?就像他现在还戴得那副准圆的黑边眼镜。
王老师去南韩,韩国人把他当做是日本人,对他侧目而视,我们的王老师当时就说,他妈的,我是中国人!在这里要说明的是,王老师不会带诸如“他妈的”这样的脏口的,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有事没”?好像是,人人见了他总是想让他办事,我把这话对他说了,他一捂嘴笑了。
王老师笑的时候总是喜欢捂着嘴,为什么?你看了他就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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