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
以文化的名义聚集
你是脱胎换骨的石头……
那时,是乡间的闺女
害羞地猫在东家和西家的院落
以默默劳作度过微暗的晨昏
和喧闹的节日。生命唯一的方式
是不停地转圈,转圈
吃着粗糙的米麦、苞谷
吐出或白或黄的细粉
从不示人的青春,在磨芯磨秃时
才被开怀……
祖传的磨片和手艺
一颗木质的心被腐烂和荒废
那时的青涩,成为
无人问津的顽石
走出时已满头白发
古词中的传承——
你迷于衰老,坐享其成
在农耕博物馆中,我看见你
一个个仰面躺着,没羞没臊地露出
纹路斑驳的胸乳和肚腩……
枯木
石头开花。死去的木头
藏着一肚子火焰
近于腐烂的身体,在常人眼里
是一段枯木,一堆老朽,或是一只
废弃的鳄鱼的标本……
历经生死炼狱
刈割了那么多故事,那么多跌宕
仿佛是为苦难而生,为逆境而活——
你有荼毒,我领受之
你有芒刺,我承担之
——木头也会飞呀,它有绿色
或黄色的翅膀
此刻,它要萌发,要燃烧
要用鳄鱼的大嘴
衔来一个崭新的春天
雨后
树叶发亮。无名之草
又绿了一层
楼群静谧,车马放缓
尘埃一逃再逃……
昨夜的风雨
吹折了楼前古树的一段枝丫
衰老和新生的叶片落了一地
此刻,它们静静的
仿佛为肆虐的风雨而生
穿黄马夹的清洁工,请不要扫去
这些美……
一夜吵闹之后
我听到了鸟的清越
什么时候,香樟的头上
缀满了淡白的发辫
还有那些随意抛弃的幽香
不为人知,不为人惜
奔波的人只顾前行,一刻也不为
细小的事物停留……
“再来一场雨,春天就干净了”
而雨水的容量是有限的
它有更大的阴谋——它在天地间
安置了足够多的镜子
一闪身,就照见了最小的罪恶
和最轻的仁德……
访友
说到秋光
说到我们共同的白发……
但凡迫人的
都是不变的事物
譬如时间,譬如自然,譬如轮回——
三十多年前山中的偶遇
注定了此刻黄昏河畔的步履
你没有变,我也没有变
变的是不需考量的额顶……
院子里三位老者最近相继离世
一刀纸的黄灰将他们在尘世归零
我昨天分明在山中看到濒死树木的复活
山水多么大,人生多么小
你说:“来不及啊,一刻也不能放任
身体里的猛兽”
还有那么多书籍在列队等候
还有那么多心血字迹
要一一落到纸上……
剥 豆
一双我未曾打量的素手
纖纤,是遥远的火焰啊
此刻,它属于青青的豆荚
来自山中的翠绿
有泥土的气息,花的芬芳,春天的汁液——
它与一双手般配,与拥有手的
那个人般配
——静静地剥。此刻的美
属于青豆,属于甜蜜细碎的光阴,属于
阁窗下温柔慵懒的阳光
我愿做那颗带荚的豆子
被你剥开翠绿的衣裳,剥出一颗
通透晶莹、绿汁喷涌的心
不老的母亲
68岁就停住了——
仿佛68年都是虚度的
虚度的童年、少年,五个儿子
在你怀抱、掌中、臂弯、背上长大
虚度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砸锅卖铁都要让他们读书”
虚度的中年,女儿上学,工作繁忙
你把我的生活,擦得和厨房里
锅碗瓢盆一样锃亮……
我以为还有许多虚度的光阴
儿女成家立业,子孙满堂
可以歇下来安度晚年,享享清福
岂知,疾病让你停步
天命把你召回……
不老的母亲,我知道
你还在小时的凉亭里等我
还在蜿蜒的山道上背我
还在冬雾弥漫的岭头送我
你站在那里,我慢慢
向你靠近。终有一天,我们
母子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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