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瞿秋白的36岁,夏明翰的28岁,王尽美的27岁,澎湃的33岁,彭雪枫的37岁,戴安澜的38岁,卢德铭的22岁,方志敏的36岁,黄公略的33岁,冯平的29岁,江竹筠的29岁,左权的37岁,李大钊的38岁,赵一曼的31岁,闻一多的47岁,秋瑾的32岁,赵世炎的26岁,罗亦农的26岁,罗忠毅的34岁,赵登禹的39岁……
残酷的数字,不朽的名字,一个个无可复制的组合。他们的梦想穿过了杀戮、离乱、掠夺,穿过了足够的眼泪、嘶喊以及足够的鲜血和焦骸,仍保持着地老天荒般的执着。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我听见他们说,无论经受怎样的苦难,都不要出卖对梦想最美好的信赖。
瞿秋白说,“信是明年春再来,应有香如故。”
夏明翰说,“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
王尽美说,“希望全体同志要好好工作,为无产阶级及全人类的解放和为共产主义的彻底实现而奋斗到底。”
彭雪枫说,“志士们在拂晓要奋起,要闻鸡起舞。拂晓催我们斗争,拂晓引来了光明。”
戴安澜说,“为国战死,事极光荣。”
方志敏说,“敌人只能砍下我们的头颅,决不能动摇我们的信仰,因为我们信仰共产主义,乃是宇宙的真理!”
李大钊说,“以青春之我,创造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类,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资以乐其无涯之生。”
赵一曼说,“一世忠贞新故国,满腔热血沃中华。”
叶挺说,“我应该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
秋瑾说,“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罗亦农说,“慷慨登车去,相期一节全。残躯何足惜,大敌正当前。”
……
在无比强大的梦想面前,忠烈的更加忠烈,诚实的更加诚实,恬静的更加恬静,豁朗的更加豁朗。人性、人道、人权、人的尊严、人的价值,所有富含人的最高贵的成分,都从梦想出发。
2
“万国劳动者团结起来呵!”
1920年谷雨将近,陈望道在浙江义乌分水塘村的老宅里,译完了《共产党宣言》的最后一句——也就是后来传承的“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翻译工作是从那年早春开始的。在已用作柴屋的祖上老宅里,陈望道把一块铺板架在两条长板凳上,《日汉辞典》《英汉辞典》各应所需,与日译本、英译本的《共产党宣言》一起铺展开来。他知道自己正在翻译一个前所未有的梦想。唯其梦想,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要准确、妥切。他慎之又慎。
煤油灯火常常跳跃到天明,累了就往铺板上一躺,权作卧榻。刺骨的朔风从房梁与窗户的缝隙里杀入,他用火热的内心对抗着春寒。母亲来送饭,也是放下便走,唯恐扰了他思绪的连贯。儿子的消瘦与疲惫,母亲只能疼在心里。
8月,几经磨砺的《共产党宣言》中文首译本终于付梓,共计印行1000册。封面是红色的马克思半身像,上端从右至左模印着“社会主义研究小丛书第一种”,署有“马格斯、安格尔斯合著”、“陈望道译”等字样。内页是用5号铅字竖版直排,无扉页及序言,亦不设目录,风格简洁。稍有缺憾的是,书名被错印成《共党产宣言》,文中也有20余处讹字。
千秋巨笔,虽是错版,仍在知识分子当中掀起了购买与阅读热潮,具有激进民主思想的仁人志士从此成为信仰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者。9月,勘误之后,《共产党宣言》中译本印行了第二版,封面改为蓝色调,热销持续,许多读者致信《新青年》《民国日报》,询问购书事宜……
陈望道其人,中共早期活动家、新文化运动先驱、著名语言学家、教育家。1952年11月,毛泽东任命陈望道为复旦大学校长,直至1977年,陈望道是这所世界名校任期最长的校长。
3
北纬36°56′至37°21′之间,鲁中偏北,一个北温带东亚季风巡回的地方,叫做广饶县刘集。刘集人神奇,自古骁勇善战,兵家百出。上世纪20年代初,在“大胡子”的启蒙下,刘集人的梦想开始朝着共产主义生长。
《共产黨宣言》刘集藏本,长18厘米,宽12厘米,比现在的32开本略小一点。红色的马克思半身像已经被岁月淘洗成浅褐色,封底印有“一千九百二十年八月出版”、“定价大洋一角”字样,印刷及发行者是“社会主义研究社”。正是首印的错版。
巨大的时间溶解在它的面前。如果说时间是有具体形状的,就是我看见的这本书。边角破碎,表皮磨损,霉点散布——所有新艳却因这些老旧而露出浅薄。那一刻,它把人间剧场镇得哑口无言。
刘雨辉,刘良才,刘考文,刘世厚……无数的刘集英雄用梦想护佑了它。“这本书务必保存好,比我们的生命都重要啊!”于是,它被藏在粮食囤底下,有时又封进灶头,或者转移到屋顶。抗战期间。日军把刘集烧了两天,粮食没有了,柴草没有了,牲畜农具都烧光了,只有这本书,在山墙的“雀眼”里,穿过了血与火的洗礼。
1975年,在广饶县革命文物征集活动中,84岁的刘世厚打开家里的小漆匣,打开那块蓝土布,整个过程他使用了慢动作,仪式感极强——将保存了43年的《共产党宣言》呈现出来。
地平线上每一分钟都存在着不可思议的美与哀痛,只有被梦想安慰,才能听到彼岸的回音。
4
我放眼放耳,去结识去记取21世纪的追梦人。
女修鞋匠,她用一钉一锤供出大学生儿子;“鸟叔”,他花尽积蓄组建了野生动物救助站,救下上千只候鸟;孤独的守塔人,他和灯塔在孤岛上一起照亮了海上航道,30年如一日;退休手语老师,他自费办起手语角,呼唤全社会与听障患者建立沟通;胶州湾手工木船的最后传人,他就像个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态博物馆;法国才子娶了中国媳妇,夫妇二人一起用法文翻译了《三字经》《千字文》《二十四孝》《列仙传》《药性赋》《神农本草》等多部中国传统文化书籍并出版;“喜奶奶”,30年里为邻里八乡接生了4000个娃娃,从无闪失。
我还结识了微尘志愿者、快递小哥的女同事、不负“陶瓷母国”出身的陶艺家、热衷慈善却也喜欢文身的西餐厅老板、用身体丈量胶州湾倡导海洋环保的艺术家……等等平凡微小的他们,又是珍贵强大的他们,怀揣着良善,演绎着大美,以朴素而真实的梦想涌动成时代洪流,翻卷,向前。
我请他们讲讲兑现梦想的故事,穿戴梦想的故事。他们说——
可以去学习一棵树的梦想。树以季节的华丽向人类致意,叶子在风中高声阔谈,冬天归于泥土,春天穿戴微雨。存在,便是把根须插入大地,把枝桠指向阳光,身为一棵树的青春期从来没有输给如刀岁月。活着就是生长。只要活着,老,也不老。树的梦想从来不朽。
也可以去学习飞鱼的梦想。鸟翼鱼身,身形如梭,风力适当的时候,飞鱼跃出水面十几米,一口气飞出400多米,在空中展开胸鳍,展开壮丽的飞行。如此僭越鸟类特权的举动常常让它们搭上性命——撞在了礁石上,落到了海岛或甲板上。水手在黎明时分捡起飞鱼的灵魂,并悼念一场遗落的夜间飞行。
天空是飞鱼的梦想,虽死犹荣。
5
選择了珍宝必得附加草芥,不经历磨难何来荣光,喜悦与哀愁是孪生兄弟,就像痛快相依,苦乐比邻。一件一件的它们,以辩证统一的关系,以不同的质感形状,让生命丰厚不乏沧桑。
种植一个“梦想”,便预设了一个“幻灭”的可能。梦想是开启未知的动力,诗与远方的同谋——残酷的是,更多的梦想一辈子没能实现。作为一种对意义的深深的投入,梦想总会遇到失败这个对手。它们深深地撕扯在一起。实际上,生命就是这两种力量为争夺灵魂而展开的永恒争斗。
许多年来,我已经学会放下了虚荣、嫉妒、对财富的占有欲,放下了世俗关乎成功的评判标准。唯独放不下的,是梦想。不但放不下,梦想在价值体系里的排名越来越高。我笃信,梦想是用力生活之后所期望的真实结果。没有梦想,就没有理由去努力追寻真相,因为追寻真相的过程也许比任何行为都更需要梦想。
永远不想失去为梦想支付铁血与热泪的能力。梦想是依据,是根本,是进化的长链。没有它,吃饭不香,恋爱无美感,人生如蚁。
梦想赋予实体灵魂。梦想是梦想的“终极原点”。这个终极原点,作为原初之物,作为意义的承担者和给予者,绝不是一个冰冷的、抽象的天文学或者形而上学量度,而是提升人、人道和历史的力量的源泉。
梦想比哲学更盛大。一件“梦想”,最华丽的铠甲,披挂在身,我就能随时出征。
6
1979年1月1日的美国《时代》周刊将邓小平评为年度人物,其开篇标题是《中国的梦想家》。30多年后世界之所以还对“梦想家”怀有敬意,正是因为“中国的梦想,不仅关乎中国的命运,也关系世界的命运”。
对梦想的追逐,刻印下社会发展的脚步,也标注着历史前行的轨迹。这个国家的“造梦”能力,恰恰是她飞翔的能力。她的国民开始自信地谈论自己的梦想——梦想怎样行走于远方,匍匐于书籍,沉潜于创造?一边谈论,一边用心血去计算与梦想的间距,并在靠近梦想的过程中体验痛感和生趣,成为情感饱满的大众。
梦想面前,生死只是用于计算时间的一个微量单位。生涯有限而天地辽阔,她的国民抬升起视平线,以梦想之名,以内在的张力,基因里绵延已久的家国情怀,深深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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