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
我有一支黄梨木做的桨
在城市灰蓝的空中划动
我租住一座被开发商冠名“香都丽舍”的住所
五十平方米栖身地
像一座安静的孤岛
我的屋子朝南,开窗见滚滚车流
我有城市漂流者时而孤独
时而焦头烂额的恶疾
我有满桌子书、电脑、瓷缸、茶水
一小盆绿色的文竹
我有低碳生活
两点一线间,一台可以折叠的自行车
我有纸上稻田,书中草屋
我有画里青山,布间小溪
我有笔下丹青,桌上田园
我有一个虚拟的爱人
和一个不能对话的知己
我有大到无边的虚空
还有一小块放纵
使我有勇气——
在生与死之间悬浮
沙丁鱼罐头
无非是一座山峰高过另一座
无非是沙丁鱼罐头,密密麻麻
罐装好了人生
距离你最近的直线
连接地铁站滚滚西去的人流
我用红笔标示出停靠的站台
一号线,运送着不可知的未来
滚烫的铁轨提醒我夏天并非远去
它将一条新鲜的大江晒成虚无的荒漠
一张张冷漠的、陌生人的脸
一粒粒沙砾似的灵魂
需要在人群中纵情一哭
这里铁轨锃亮——
我知道有滚烫的岩浆在沙子与沙子间交换
我知道我与你,早已树起了魔幻的屏障
我知道一切皆是命运安排,让西去的人
空怀了,柔弱的心肠
城市漫游
我不爱地铁口涌出来的面无表情的脸
我只爱你发怒的小脾气里,混合着柔情
我不爱街上张贴消费的广告,形形色色的橱窗
我只爱一室一厅的旧房子、花床单
我等你,做好了粗茶淡饭
我不爱博物馆展出的美术、音乐
时光用旧的艺术和展览
我只爱最小的桌子、对面的你
我读到那行诗歌,像一行白鹭飞过可爱的水田
我不爱抽象主义、象征主义混乱的灵魂
我只爱最轻的拥抱、漫不经心的吻
风吹到北方,但只把你前额的头发
微微吹乱
我不爱在这座城市漫游
从公主坟到四惠东
从国贸大厦到798
从长安之西到双井之东
我觉得耗掉一生,都不及与你相逢的某天
我不爱拥堵的公交、地铁、飞机、火车
我只爱敲开生活的果壳
看到最小的柔软,早已长进你身体的内核
火车记
火车在崇山峻岭奔腾
火车停靠在无名小站
火车穿过黑暗的隧道
火车擦着铁轨,向送行的亲人挥别
我害怕拥挤的人海,却执着于一个人的行走
这里是北上的火车——
有人整夜在走廊看手机
有人發出轻微的鼾声
对面下铺的情侣,深夜仍在窃窃私语
车厢是一个小小的国度
各种气味标注了各自的领地
夜晚是鞋袜的天堂
早晨散发方便面的气味
洗漱间的大镜子,映出一张张疲惫的脸
若干年后没人会记得这节车厢
经过一个叫孝感的小站
当时阳光正好,火车飞过长满稻谷的田野
我从家乡赶往京城——
一头是年迈的双亲,一头是中年的爱人
我把铁轨当成了联结两地的丝线
若干年后我会怀念这一列北上的火车
它载我从春天驶往秋天——
身边青山妩媚,田野寂阔
一个小小的喜乐人间让我学会了
——奔跑与珍惜
——拥有和孤单
母亲节写给母亲
妈妈,这是我来京城的第一个月
母亲节,我在租住的小屋里给你打电话
越过千山万水的电波并没有将欢笑传递给你
“我在北京开始上班了——”妈妈
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一直不敢说出的话
我感到自己就是一个不孝女
在你们七十岁以后,却要不顾一切来到
一个陌生的城市
你没有像往常一样说“一切都好”
“我和你爸爸一夜无眠……”
说完你就默不作声
我也一下变得无语,电话是一艘船
轻易就在大海的深处搁浅——
有多少良心的谴责将我置于漩涡
那头的你,轻轻地放下了电话
妈妈,当我把手放在儿子的额头上
当我牵起久别的爱人的手
我不是没有犹豫过
我有一千个理由,却找不到一个来说服自己
我感到愧对了世上最深的爱
在母亲节,在这个泪飞如雨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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