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尖
只有这个高度,可以立起一只露水
以及她的光,光里的晨曦和白雾。
周边田水低伏,白茫茫一片
只有这个高度,可以让一只露水高于众神
高于远处平缓行走的河流
高于世俗,甚至高于
赞美露水所有的形容词
也只有这个高度,可以让
一滴露水自由地形成,完美地献身。
露水,最早接触草尖
它不需要一个很大的世界
就那么一叶锋芒,足够支撑起
它的梦,和旁观者的遐想。
那些叶子
那么多的叶子,在一棵树上。这个黄昏
那么多的叶子,拥挤在一棵树上
它们侧着身,或背对背。在人世间。
它们为一阵风而动
我坐在树下,看着它们为一阵秋风而动
暮色像霜打在它们上面。
那么多的叶子,在一棵树上扎堆儿
像一群异乡人,聚在一起,只为温饱
就像刚才风吹过时,它们必须,点头哈腰
转身或侧身,以低微的姿态面对生活,敬畏上苍。
这黄昏,有多少叶子在暗下来?
又有多少生命之灯在熄灭?
雨中
雨中没有什么不同
只多了一些行人,多了一些脚印。
的确没有什么不同
只多了一些脚印走向山野
如同昨天,踮起前脚就跨进明天
如同前生,收起脚印,就已隔世。
如同清明,那些收起一生脚印的人
被另一些脚印去寻找
如同一种轮回,每个清明
都下雨,都会把雨当作一种思念。
雨中没有什么不同
这个时候下的,都是清明雨
没有什么不同,每年清明
雨都从清明下起,又在清明收起雨脚。
红树林不是火焰
红树林不是火焰
它绿得几乎没有缺陷。
出海口那么远。在渐见收窄的海水
左边和右边的红树林
绿得有几分忧伤。
白鹭带走动词,它飞,它消失
红树林湿地再也没有动词
它在燃烧着自己的忧伤
但红树林绝对不是一片火焰。
旧水闸一身老岁月
我看见木头钉眼上面
锈迹斑斑的童年。
白鹭是白的,在六月
红树林是绿的,在六月
红树果是黄的,在六月
而我是虚空的,甚至伤感,在六月。
倒影里,没有一根木头回到岸上
我蹲下来。总以为蹲下来就可以看见
那些虚拟在水中倒影里的木头
可以回到岸上
那些木头虚拟的空间
被小鱼们当作天堂出出进进
像一道经文被重复吟诵
深海的安魂曲为所有沉船超度
我只要一叶帆影就足够一生的远行
没有一只空贝壳是雷同的
而它们生命的终结却完全一样
一束光在水里。总以为我蹲下来
水中那些被虚拟的木头
就可以回到岸上。其实我在想
那些倒影里虚拟的木头真好
起码它们有个虚拟的天堂
兄弟,你可好
这个时候,才有空想起你
你躲避这个世界太久了
躲起你的画笔和笑容
躲起你的后半生
如此完整地躲避起来
唯独躲不过活着的人
在这个时节,又一次提起你
你是完整的,尽管你的人生并不完整
你是有缺陷的,但你走后并没有留下缺陷
兄弟,你可好
总在这个时候才会想起你
总在这个时候默念你一生留给我的印象
总在这个时候,我都会在内心
问一声:兄弟,你可好
草木父母
每个清明都要读一遍这些山野
读山上的父亲和母亲
读草木中的他们
读黄土下的白骨
身上没有笔墨,没有纸张
只有思念和泪光
我无法在父母坟头写下什么
只能读,读草木多情
替我父母长出那么多的草叶
长出那么旺盛的青枝新芽
读一遍,再读一遍
下山时还要回头读一遍
我看见满山草木
都是母亲的头发,父亲的骨架
占满整整一座山头
草如母,树如父。这一生中
再也没有一本比读山中草木父母
更难读的书
劈柴
白晃晃的柴刀落下,劈出声音
木头的声音。如空谷回响
一把柴刀,居然劈空村庄的五脏六腑
劈柴的汉子,只为劈柴
而我,却在寻找柴刀远去的声音
柴堆上躺着被劈开的木块,而我
却在想着那片倒下的森林
柴刀一起一落,我在旁观
当一根木头被劈成碎片,我仍在观望
劈柴汉子坐在柴堆边抽水烟
只有一条狗陪着,整个村庄都被劈空了
而我,还在想着,柴刀远去的声音
为何如此空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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