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奶奶“床上”睡觉
清晰地记得五岁的那年春天
刚好和爷爷喝酒的桌子一般高
奶奶正对着屋门铺下偌大的“床”
她要在这“床上”制造床上的温暖
明媚的阳光提前温暖着奶奶
自然也温暖着我的梦想
我会将脑袋深埋进半成品的被褥
用身体去感受阳光的抚慰
奶奶不时地将花镜移成一个特有的角度
以仔细清楚地观察我的行为
她会拽起我的小腿向着某个方向移动
我会装作睡着任她拖曳
我会趁她不注意再恢复到原来的睡姿
奶奶再次将花镜移成那个特有的角度
目光中会增添些许的温存
好像走进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棉花田
从未见过奶奶的手那般的轻捷
一团团雪白的棉花闪着一道道柔和的光
纷纷扬扬涌进奶奶的怀抱
我猛然发现古稀之年的奶奶的丰满性感
奶奶没有流露丝毫的疲惫
摆动的手臂像是从天空撕扯着云片
一片一片遮掩着自己的身体
我担心云里的奶奶像王母般乘云而去
我在棉花田里使劲地大喊奶奶
我睁开眼望着撕着云片的奶奶
只是她没有在摘棉而是在缝纫
奶奶又将花镜移成特有的角度问我梦到什么
懵懂地向着奶奶的胸部望去
我很失望地再次将脑袋钻入被褥
这回奶奶大约不会知道我的失望
连我自己也糊涂为什么失望
拍在我背部的手缓慢而轻盈
像一片片敦厚的云飘来飘去
我努力地向着棉花田的方向跑去
我想将棉田里奶奶的丰姿刻进脑海
于是我再一次努力地闭上双眼
认真地睡在奶奶的“床上”
姥姥经常在家门口接我
去姥姥家是小时候盛大的节日
总是期盼好久才会等到一次
我是母亲最贵重的礼物
未等进到家门就让姥姥热情地接了过去
我曾懊恼姥姥和母亲的对话很不话剧性
你怎么又在这里等
我没有等我只是刚巧到柴园取柴
我的手使劲地在姥姥的手里挣扎
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我又一次迎来自己盛大的节日
母亲牵了我的手骄傲地出现在姥姥的村头
母亲晃动我的手提醒姥姥在大门口
我说姥姥怎么总在我们来的时候去取柴
母亲说取了柴给你蒸馍
中午我发现厨房的姥姥没有用柴而是用煤
回家的路上我向母亲说姥姥没舍得用柴
母亲说这次用了下次你再去时用什么
这次姥姥没有去柴园取柴
母亲慌里慌张地带我冲进姥姥的家门
姥姥像一捆木柴斜倚在土坯墙下的土炕上
姥姥用干柴一般的手将我搂进干柴一般的怀抱
我感觉脖子里像有雨点滴落
我受惊般回过头凝望母亲
我发现母亲的雨点滴落在姥姥干柴般的手上
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不是十分白的白色的布子
白色布子里的母亲只顾哭不再顾我
“你天天在门口等我们娘儿俩
你等十天里都摊不上一天见到我们娘儿俩”
我知道姥姥不会再在大门口接我
没有了姥姥在门口接的我依然向往盛大的节日
每次到姥姥家都会发现姥姥在门口接我
我会喊着姥姥跑出好远
我常常自己跑到姥姥家冲着姥爷说
姥姥在大门口接我了
姥姥在大门口接我了
姥爷会领我到大门口东张西望好一阵
姥爷说姥姥每天都在门口接
只是你却没有常来
在父亲手术单上签字
医生说需要我在这张单子上签字
我知道我签这个字没有实际意义
我知道这只是一种推脱责任的形式
但我必须要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父亲为我取的
我写过无数次自己的名字
我曾经讨厌这个名字的俗气
我一直不认真地写自己的名字
我试图多次要改换这个名字
我从没像今天这样思考这个名字
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为签名这般难为
父亲的病需要一个没有把握的手术
父亲的手术需要我签字才能施行
我突然想起了平时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
清醒时的父亲说父母的命攥在儿女手心里
儿女想让父母活多久父母便能活多久
我不以为然我没有那么强势那么神奇
父亲蠕动的唇令我又一次听到这句话
我没有勇气对接父亲的目光
我低着头拼命地用力捏手中的笔
我想攥碎这支让我如此难堪的笔
没有想到父亲的话这么快有了应验
我不想应验不想掌握父亲的命也掌握不了
但医生你却是如此这般残酷
他分明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连自己做到什么程度也说不清
他还这么认真这么严肃地催促我
满屋的人都在注视着我
看我如何无奈地写下这几个字
我不是英雄不是神仙不是医生
即便我是也没有办法免除父亲的苦难
我不敢抬头不敢看任何人的脸
这可能会是父亲去天国的通行证
这或许会是父亲去地狱的判决书
这难道是父亲同我诀别的遗书吗?
我怎能签字怎能签字
我努力地在脑海里想象
我想象不出这个签字的意义
就算一张送父亲去旅游的合同吧
希望父亲玩得开心注意安全为我带回礼物
我故意没有擦眼泪开始签字
我甚至没有看清是否写对了自己的名字
我甚至没有看清是否准确地签对了地方
只知道父亲的旅行没有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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