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村东大河陡峭的岸上
冥想,盘算日子,和风对弈
忘记假寐的香烟,灼唇,烧手
把血液烤干。河底浪涛汹涌
岸上一棵棵大树粗根裸露,瞬间倾倒
仿佛五十里河岸轰然坍塌,我也不枉此生
卑微,平淡,以险峻终结——
我敬畏和不屑眼前这庞大的险境
包括风在河面的棋盘上
掀起的漩涡,以及
我永远无法预知的生活
戏院
坐在黄昏最后一匹风的脊背上
我要去赶黑夜剧场里最早的演出
梦的剧目可能会被枕头临时取缔
我渴望天亮的锣鼓,却通宵在敲
我如此不屑黑夜的恩宠,知道所有的疼痛
都是瞎子,都对声音敏感,扶着命走路
看戏的星星早都走了,我却懒得收拾道具
特别是太阳这盏大灯
灯笼
用纸包住火,用光盖住黑
用一只手拽住风奔跑的腿
给火穿上透明的衣裳
给光撑上黑色的蚊帐
提着它上路的,不是盲人
就是菩萨。与它侧身而过的
都揣着半个月亮
中途被大风吹灭了
省下的油就明晚再用
走到家还亮着呢,就顺手挂在
大门上
不再被他人提着的命
短暂的欣喜后越发心悸:
最怕风大,在门楣上磕破头颅
更怕风小,倦怠,困乏,昏沉中死去
而错过大声喊醒那个给自己挑灯添油的人
那样,就是把自己的心烧黑烧焦
夜也不依不饶,依然心狠地
把满天的星星,那些兄弟姊妹
慢慢吞掉
聆听
用耳朵太庸俗,太习以为常
用心灵太虚幻,太难以印证
那就用双脚吧,大地说
那就用膝盖吧,祖宗说
那就用额头吧,神灵说
那就用臂弯吧,爱人说
那就用嘴唇吧,清晨芨芨草上的露珠说
那就用眼睛吧,含着泪水
夜空悄悄哭泣的星星说
一生中我会有无数次聆听
唯天空滚过的那一个个炸雷
最让我惊心蚀骨,毕恭毕敬
遇到你之前
遇到你之前,我已死去
卧在一片青翠或金黄中
你来,在清明或端午
看着你用走惯了柏油路的脚尖
顺着窄而潮湿的田埂
踩疼我寂寥的额头
驯养已久的火焰轻舔你
依然窈窕的裙裾
别担心,亲爱,我不想烤化你
只想把你的呼吸和泪水
煨成一缕缕热气
蒸发为云,冷却成雨,在五月
滴落我干燥的坟头
滋养你种下的那棵柏树
让它有足够的精神
同我一起消磨时光,直到你再来
肉体或灵魂,卧在我的右边
在阳光之下,在黝黑的土里
你会踏着松软的白雪来吗
我不会把呜呜的北风,听成你不能克制的
哭泣。返回时春天会来接你
我只能把一小撮泥土,悄黏在你的
鞋底,无论你走到那里,我都知道
你向左或向右斜跨一步,都不是
为了自己
或许你永远不会来
那就在湖畔的小木屋里,读我的诗吧
你可要细心啊,亲爱!你读错的每个字
都会成为一道闪电——
紧紧捂住吧,我不知道
天神要把谁的心,一刀劈开
而我相信你来
兄弟
且登高坡,上土岗,或立于坝顶
饮几盏古贝或老德州,就半碗秋风
在鲁北平原戴庄村,无山可登,无菊之落英
可食,更无茱萸可插
唯用一穗稻,代替。但有兄弟可忆——
他不在太行山东,也不在太行山西
他在一座遥远的南方城市,甚至不知
今夕何夕,更不知唐人王维诗句
只知不戴安全帽工头呵斥,罚钱
只知老婆在下边绑钢筋,穿一身绿
只知如果把砖砌歪了,会偷偷脸红,扇自己嘴巴
兄弟,此刻我多想和你痛饮,同醉
清醒的心痛,往往最要人的命
晚秋的寒凉堆在地里
九月九是按农历说的,赶集也是
还有你两个孩子的长势
今天上学,我把他们叫醒得
都早一些。兄弟,在脚手架上,你或许就能
望见他们挥动的小手——
故乡空旷,田里的庄稼都割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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