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追溯到十年前,那时李浩在《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上班,他选了我的一个小说,后来这个小说获得杂志的年度奖,我去领奖,吃饭的时候他们介绍说这是李浩,我们客气了几句,就算认识了。颁奖会的第二天,在“全国中篇小说论坛”会上,李浩发言,他讲了小说的现代性问题,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当时正是“底层文学”的提法很火的时候,李浩没有说“底层文学”,而是说中国小说的现代性问题,给我的感觉是:这人不俗,有理论水平。后来他获鲁奖,我找他的小说来读,果然是另外一个路子。这个人,他是怎么想的?把小说写得离地三尺。很多年以后,在一次讨论会上,关于新一代写作者怎么“突围”的话题,我说,在同质化问题愈来愈突出的今天,写作者千人一面,要想“突围”,除非一代作家的写作出现重大分野。这个时候我想起李浩的写作,他是不一样的,他是有自己的主张的。在写作的道路上,“志同道合”不是什么好事,在写作的道路上,我们需要更多的“分道扬镳”,需要更多的“反目成仇”。新一代作家的“分道扬镳”是不是从李浩开始我不敢这样说,但是我在他身上看到这种可能,他算一个,广东的黄惊涛算一个,他们都“黑质而白章”。
那一年,我们见了两次面,除了这次颁奖会,11月的青创会我们又见面了。广西、河北的代表分在同一个组,我又可以听李浩发言了,这次他讲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是他跟一个诗人的对话很有意思。那个诗人抱怨诗歌读者太少,李浩则告诉他,你肯定没看过我的小说,但是你的诗歌我都读了。这让人觉得李浩善解人意,很好交往。两次见面,我和李浩没来得及加深印象,就匆匆告别,然后相忘于江湖。
这次会议之后,知道李浩的消息,都是从朋友们的口中,不断有他出席文坛各种活动的消息传来,我的感觉是李浩太忙了。
真正跟李浩深度接触,是我去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习之后。有一天,我的同学,河北出版传媒集团的武小森说李浩要到鲁院来玩,约中午一起吃饭。说老实话吧,在此之前,在我的印象里,李浩兄或许只是上天派来跟你讨论文学的朋友,这样的朋友不可多得,这样的朋友也不能多见,五年见一次就够了,甚至十年见一次才更合适。在广西,朋友们是不喜欢谈论文学的(有朋友来到广西后,曾跟人抱怨没人跟他“讨论文学”,这里的人们,只知道喝酒打牌)。文学究竟怎么谈才合适?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我曾身陷几个“迷局”,大家都比赛从嘴里蹦外国作家的名字,要不就是电影片名,大家都在比赛阅读量和观影量。这我也能理解,我们这一代作家,是吃“狼奶”长大的,外国作家的作品对我们写作的影响太大了,这种交流自然是越多越好才对。但可能是个性使然吧,我不大喜欢这种“报小说篇名比赛”,这多无趣呀,朋友好不容易见一面,喝个酒呗。接到小森同学的邀请,我自然很高兴。在鲁院旁边的“绿荫阁”,我又见到李浩了。这一次,我对李浩的印象大为改变,他不仅是上天派来跟你谈论文学的朋友,还是上天派来跟你喝酒吃肉的朋友。我们班因为是“编辑班”,而编辑班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八○后”多,另一个是美女多。那天的饭局,因为李浩著名作家的身份,想约他小说的女同学满满地坐了一桌,他春风得意,我也跟著沾光。在海政工作的李潇潇同学从家里带来茅台,我和李浩一人半斤。说老实话,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跟他豪饮。我们一杯接一杯,一瓶白酒很快就喝没了。唯有喝酒,才见人的真性情。我喜欢才气横溢的李浩,也喜欢能大碗喝酒的李浩。我觉得喝酒时的李浩比谈文学时的李浩可爱多了。酒后,大家回鲁院休息,李浩在房间里写字,我请他给我写一幅,他说写什么字?我说你给我写一幅“人间烟火”吧。
有了这次交往,李浩俨然就是“自己人”了。从此以后,我们见面就频繁了。因为我供职的《广西文学》开有新栏目“特约头条”,2015年11月初,我进京组稿。这个时候李浩正在鲁院“深造班”学习,自然是我约稿的主要对象之一。另外,半年以前,我在鲁院学习的时候,因为都喜欢吃吃喝喝,我和几个“八○后”“组”了一个特殊的“家庭”,我年纪较长,成了“爷爷”。这次去北京,“一家人”少不了相聚。一连三天,见同学见作者,李浩都全部陪同,还正式“入户”,成为“二大爷”。其实“二大爷”这个称号有点委屈李浩了,叫起来像骂人。我们的李浩,真的很有游戏精神,真的很包容,跟我们开开心心,吃饭喝酒,还一起爬香山。这一次,我见识了李浩的好脾气和好人缘,李浩得体、儒雅、客客气气,怪不得他朋友多。才气和脾气,其实是一对冤家。我曾私底下细细琢磨李浩,发现他骨子里挺傲的。一个人,但凡有点才气,骨子里又傲,一般很难与人相处,几句话出口,不是伤人就是容易受伤,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李浩不是这样,他把不妥协、愤怒、以卵击石等等的“好钢”,留在了写作的“刀刃”上,而把温和、恭谦、包容留给生活中的朋友们。如果说以前开始跟李浩交往时,我还是小心翼翼,这次去北京,我跟他成了好朋友。下香山的时候,我们的车因为超载,担心被警察拦下,我们就出谋划策:如果车被警察拦下,我们就说,因为爬香山,有一个朋友高原反应,缺氧了,我们急着送他下山,所以就超载了。这个高原反应、缺氧、被我们急着送下山的朋友就是李浩。大家开心地笑了一路。
除此之外,印象最深的一次相聚是去年六月,我去北京开会,“一家人”又相聚了,李浩专程从石家庄赶过来。这一次,我们聊到深夜。这一次,我们终于聊了一回文学,聊着各自喜欢小说的前十名,前十名中,有共同的,有不同的。聊着聊着,我们说起了陈超,一个值得尊重的诗人、学者。李浩跟我说他跟陈超交往的一些往事,伤心、惋惜。李浩说,他要为他写一部小说。于是这个夜晚,变得凝重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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