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胜《老校长》

从小学到大学，要经历十多年的学习生涯，由启蒙的识字算术到中学难解的方程，再到大学的专业学习，每段历程都由学生和老师共同组成求知团队，这个团队的最高领导便是校长。校长是师生心中分量最重的人。从小学到大学，我认识了很多校长，时光荏苒，他们大都淹没在岁月长河中，只有一位老校长永远刻在我的记忆深处，让我终生铭记，挥之不去。有时梦中与老校长相逢，梦醒后常常思绪万千，情愫怦然，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一九七一年二月，我考入葛家高中，成为一名高中生。

入学不久，学校召开全体师生大会，同学们第一次认识了高行云校长。没有桌子，也没有话筒，面对台下的几百人，高校长站在台上侃侃而谈。高校长高大伟岸，四方脸庞，浓眉大眼，眼神十分犀利却又透出几分可亲和蔼，头上戴着一顶带帽沿的粗料帽子，声音洪亮有磁性，尽管没有扩音器，但台下几百人都能听得清楚。他给我的印象第一是十分威严，第二是很男人，讲起话来，抑扬顿挫，一举一动，干脆利落。高校长讲了近一个小时，没有讲稿。高校长的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学生就要像毛主席讲的，要以学为主，兼学别样，要又红又专，做革命的红色接班人。读书无用论、读书做官论是错误的，不读书是不行的，不读书就没有知识，没有知识就成了瞎子、聋子，甚至成了个彪子。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错误的，但不学数理化也不行，没学问你怎么能又红又专呢？你们要好好学习，读好课本，还要兼学别样，参加其他的社会活动，我们要办五七工厂、五七农场，让同学在实践中锻炼，学用结合，能文能武，又红又专，做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尽管当时的讲话同学们听得懵懵懂懂，但都很振奋。会后同学们私下议论，高行云，讲话是行云流水，酣畅淋漓，有的说，是叱咤风云，犹如席卷。高校长一席话，我和同学们都有点似懂非懂，幼稚的我们觉得那些话深奥，很难理解，只能懂个大概。当时的我觉得，这是平生听到的最好的讲话，心中也对高行云校长装满深深的敬重。

高校长对学生的爱，如春风和畅，让人感到温暖。但他严厉起来，也可以是暴风骤雨，让你不寒而栗。尽管已是高中生了，但我们还是一帮贪玩的孩子，心野的很。我和一位同学，偷偷地做了弹弓打麻雀。有一个星期天，我们在教室前的果园里射弹弓打麻雀，一不小心把教室窗上的玻璃打碎了，正巧被一个老师路过发现了，我俩拔腿就跑。“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等到星期一上学，我们就被老师叫到了校长办公室。高校长背着双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不时地斜眼瞅着我们，那犀利的目光，让我们发抖，头上都冒出了汗。他停住脚步大声吼起来：“学校的规章制度，当耳旁风了，甩脑袋后边了！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玩的场所。你们知道一块玻璃多少钱？五毛啊！我们校办工厂，得做五件雨衣才能挣五毛钱！”他那严厉的话语中包含着心痛和惋惜。过了一会儿，他声音低下来说，毛主席教导我们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怎说的？我们唯唯诺诺地回答，损坏东西要赔。“你们回去要认真地写好检查，要深刻认识你们的错误，保证今后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赔钱的事等学校研究一下再说。”回去后，我俩心里像揣着个小兔一样乱跳，五毛钱咋办呀，我们每顿吃的大菜五分钱一个，这是十顿的菜金哪。回家向父母要，肯定得挨腚板子啊。

过了一段时间，窗上的玻璃，让学校维修组安上了，事情也就过去了。后来我才听说，那五毛钱由高校长垫上了。那块破碎的玻璃，那珍贵的五毛钱，一个人的修养、品格展现了让我记住了风范！后来在加入共青团时，有人提出我有损坏公共财物的劣迹，不符合条件。高校长说，青年要求上进，我们要呵护支持，那件事已经过去，属无心之过。这个孩子在班里是语文课代表，还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队员，我看条件可以了。就这样我在学校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高校长说的那番话，是我踏上工作岗位十多年后一位老师告诉我的，我这才恍然大悟，感激万分，铭记于心！

短暂的两年高中生活，疾驰而去，然而却让我永远记住高校长这位尊者，师者。他是一个平凡的人，但却很不凡，他做了很简单的事，却很不简单。我记住了一位人生中最值得尊重的师长，记住了那些让我永远忘却不了的简单事！师生关系是一种身份关系，师者为尊，学者从学。清代罗振玉在《鸣沙石室佚书，太公家教》中说：“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习其道也，学其言语……忠臣无境外之交，弟子有束修之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记得最后一次偶遇高行云校长，是在文登城里，大概是一九八四年的秋天。时值深秋，已有了丝丝凉意，我迎着微微的秋风，骑着自行车到电大上课，迎面过来一人，吃力地蹬着自行车，一歪一斜的，动作幅度很大，显得十分艱难。到了眼前猛地一看：“老校长！”我赶紧刹住车，停了下来。我的惊呼声，让老校长也有几分惊奇。“李富胜！”他喊出了我的名字，也停下了车。老校长的脸上荡漾着惊喜和亲切，他一手扶着车，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老校长，这称呼好啊，很亲切呀。”他欣慰地看着我说：“你在工厂里干上领导，很好啊，有出息，听说你还在念电大，好好学习，长知识，充好电，将来更有前途。”他那发自肺腑的热情话语，仍然对我寄托着殷切的希望和期盼。我发现老校长面色憔悴脸颊消瘦，说话底气不足，似乎苍老了很多，他还不到五十岁啊。我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向他简单汇报了毕业十多来的工作情况。高校长认真地听着，时而微微点头。简短的十几分钟，师生之情赶走了秋天的寒意，我的心里热乎乎的。我仿佛触摸到老校长的心灵，仍然是那样的火热和纯真。他再三嘱咐我一定把电大读好，说道：“我这个当校长的名不符实，在那个年代，也没能让你们学到多少知识，愧对你们了，现在好了，要努力呀！”“老校长，在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我永远感谢你对我们的厚爱！”现在想想，那时我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这是心里话。

分手时，有着太多的恋恋不舍，尤其是老校长那握着我的手，久久舍不得松开，我似乎感到一股热流注入我的躯体，是一种久违了的温暖和炽热！我站在原地，望着他那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睛湿润了，我模糊的双眼里，看到岁月的蹉跎，历史的沧桑写在了他那厚重的脊背上。那坚韧的气度，那敢于担当的精神，那呵护弱小、善良仁爱的品格，诠释了先人曾经说过的“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伟大哲学。没想到那次短暂的一见，是我与老校长最后的诀别！那次偶遇时，他已做过一次手术，交谈时他一点都没有透露，一直表示一切很好，不用担心。一九八五年一月，他离开人世，匆匆地走了。我深深地理解，他不想让学生为他的病情担心的无私情怀，理解他对学生寄予的大爱。

老校长，您永远活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