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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集市。透过车窗,山村的集市很长,贴着村庄的一侧,蜿蜒起伏,陷入深秋的艳阳里。离得远,听不见声音。只看见赶集的人静静地立在那儿,路过的风静静地立在那儿,跟静立的山一样,跟依山而建的房舍一样,层叠有致。登时,一幅长卷的画徐徐铺开。那个逐级而下的农妇,足底生风,正兴冲冲地闯入画中。
在章丘,从明水往垛庄去的路上,遇见一个集。如果能够停下,我愿意奔向那儿,为热腾腾的集再着一笔。出明水,路开始辗转。沿途的山不高,性情敦厚。为了把路让出来,纷纷退后,只是远远地护卫。有些像沿途遇见的农人,单单用干净的眼睛打量外来者。山上有的地方有颜色,有的地方裸露。一层层的梯田,很是醒目、平整、细致,泛着绿的庄稼被悉心呵护。
车停稳了。站在一块平坦的地面上,这才发现真的是进了山。四面环山。不知不觉间,进山的路被时间甩在了身后。进山的路把疾驰的车和车上的人一并迎了进来。对面一排整洁的房子。房前站着一棵树,树下立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的脚下趴着一只白色的巨型犬。见来人,他拘谨地笑着,伙伴依旧趴着,毫不理会。待人们一起把目光投过去,依然不为之所动。看,它温顺极了。不想这个认识遭到反驳。你下来得晚,没见着它刚才有多凶。心下明白年轻人的笑容除了给客人,也是安慰它。挂着的牌子上写着几个字:章丘市垛庄海山生态农场。
在一群访客中发现农场主人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况且11月的阳光正像棉花一样簌簌落下,落到眼睛里,落到树上,落到山上,也落到王安的身上。我确信,落在他身上的肯定最多。那些光线扑啦啦地把这个中年男人围拢,在他开口讲话之前。那张黝黑的脸对它们来说太熟悉。王安说话的时候,双手习惯握着。面对一群来访者,一时间他还不能完全放松。如果不知根底,谁也看不出这个身材敦实、言语沉着的男人是名副其实的农场主。
王安站在自己的山上。他得呼应那些光线,得招呼山上的树啊、草啊,还有落户这里的鸟儿。只有它们知道,王安在山上的出现是多么瞩目。它们表达着各自的欢喜。而这样的一种仪式也只有王安才明白,才能领略这漫山遍野不一般的热忱。王安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然后吐出来。接着,又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吐出来。于是,他的身体里就装进了山的气息,林子的气息,草木的气息,鸟儿的气息。此刻,他正耐心地告诉一个来访者,那些绿色的树,叫侧柏。那语气,好像在说出自己孩子的名字。是的,王安可以说出自己种下的任何一棵树的名字,了如指掌。
此刻,一双脚掌结结实实地落在新铺的路上。王安的脚步轻快。他知道城里人对这样的路或许不会太在意。但是当他每每走在这条崭新的路上,脚底下仿佛踩着轮子,要飞起来。这感觉,他藏在心里,不说。一个人的心地可以通过言语传递,可王安的话不多。这个从1991年开始拓荒的男人,他的生命早已像种子,根植在一座座变绿了的山上。单单那个时间,已经让人想到遥远。是不是所有失去的光阴最终都导致这样的结果。对于王安来说,那个时间被自己捂在胸口,时不时地跃了出来。王安知道自己的瘾是那时候染上的,就再也戒不掉了。如今,这个47岁的男人,站在24年后回顾走过的半生。对于任何一场征程而言,起点无从回避。不过,他从没过多地想些什么。一棵树会念叨自己为何伸展枝叶,一只鸟会为一双翅膀而日思夜想?
山是白云山。单听这名字就是为了云起的。山结结实实地落在那儿,推不动,扛不走。除了头顶上的云朵儿轻轻落下。雨来了,又走了,雪来了,又走了。风在山间撞来撞去,怎么也撼不动岩石的身躯。冷峻的岩石目光也是冷峻的,它有理由拒绝着任何一位匆匆过客。时光驻留,它们从大地深处秘密生长、涌现,甚至把生命裹藏,化作石头。面对着这样的山,有人动用了冰冷的机械,向时光铸造的躯体开凿。有人痛惜地望着巨大的缺口,望着荒芜的山叹息。那些侵入骨髓的疼痛,分崩离析,伤口愈来愈深,可以把眼睛掩埋。山就是山。它伫立,沉默。不拒绝阳光,不拒绝四季轮转。作为天地间最坚实的主人,冷静的心扉最早被一粒草籽打动。一粒被风吹来还是鸟衔来的草籽,变成了一株生在岩石缝隙里的生命。草儿绿了,草儿黄了。偎着结结实实的山,草儿不慌,一年年地绿,一年年地黄。山稀罕草儿,稀罕身边时时刻刻的陪伴;它也稀罕树,稀罕有谁能真正懂得它的心思。
2
苹果树开花了。一簇簇白色的花朵把村外的那片地装扮得像座花园。苹果园里布满了香甜的气息,让人只想靠近,坐在树下。这些花儿瞬间把劳作的疲惫融化,让笑纹从嘴角爬上眉梢。即使走远了,那味道还会在心里一遍遍荡漾。王安家的院子里也种着树。在山村,哪户人家的院子里没有几棵树?小时候,他眼巴巴地瞅着树披上绿叶,长出好看的花儿,瞅着花儿结出沉甸甸的果儿,缀满枝头。想一想,这实在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王安也和小伙伴一起偷摘过别人家院子里的青苹果。可是这样的“劣迹”竟然没有让成年之后的他觉得汗颜。是因为喜欢啊。王安从心底里喜欢郁郁葱葱的树,喜欢花儿点缀其间。即使没结出果儿,那又怎样?每年春天,村外的那片苹果树开花了,可以让年轻的王安心花开放,兴奋整整一个花期。
1991年,王安23岁。这个年轻人不知道这一年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在北垛庄村出生,长大。如果是一棵树,23年,得长得如腰身粗了。在村里长得腰身般粗的树青年一个个甩开膀子出门了。看着一起长大的伙伴一个个离开山村,王安的视线再一次被吸引。此前,他也曾为了讨生活出门,但那些出行让他还是不久又回到自己的村子。王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下定决心。山村年复一年,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王安的心里却像生出一株根系,深深地扎在那儿,离不开。就是1991年,让王安万万没想到的是村外那130棵苹果树,它们竟然生出了脚,并肩走进了他的生活。
山村的地薄,耕地稀罕。那些在岭上开垦出来的层层梯田,是乡亲们从山上夺来的口粮。种庄稼的小心翼翼地侍弄着,庄稼小心翼翼地长着。要是眼看着好好的地儿,不长出好苗来,怨不得地的。早就有人对村外的那片苹果树有意见。四五年了,看着长得也精神,可只开花不结果的事实让人想想就来气。开始,还有人提议再等等看,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要这些不结果的苹果树有什么用。到了今年,有人建议赶紧刨了,再没人提出什么异议。是啊,种什么都比这些不中用的东西强。
面对着“腾地儿”的呼声愈来愈紧,眼见着有人当真高举起锄头,王安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他觉得自己必须站出来,站在130棵苹果树前面。它们不会说话,不会反驳,可是他自己可以。王安觉得他就是一棵会说话的树。如今想起来,更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砍掉它们,得让人多心疼。那一天发生的事留在了很多人的心里,没有一个不说这个王安是犯糊涂了。人家出门挣钱养家,可是王安真是个“二哥”,傻到家了,竟然看中了那些不中用的树。可是王安明白,就是从那一刻起,自己种树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埋了下来。
苹果树必须得“腾地儿”,可是这130棵苹果树上哪儿落户呢?王安不顾家人反对,硬是用自家水浇地跟别人换了2亩多的山坡地。这样的不等价交易,让别人觉得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可是再看看对面心甘情愿的王安,也是一副欢喜模样——人家拱手道谢,王安拱手回谢。苹果树喜坡地,自己要换,也得有人乐意不是。一时间,这件事让王安在北垛庄村是出了名。村里人当面不讲,背后成了笑话。那130棵苹果树,王安悉数买来,每株5元。
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这可是大树,不是小树苗。王安自然知道树大难活这个理儿。可是认准了的事儿,他愿意一条道儿走到黑。王安觉得树就像人,你好好待它,它肯定不会辜负真心。为确保根系不受损,王安不肯请人帮忙,怕有什么闪失。130棵苹果树,自己挨个儿动手刨。在他眼里,这是什么大树啊,就是几岁的孩子,不就得需要照顾嘛。更多的时候,王安不是用工具,他蹲下身,用手拨开土,小心翼翼地护着树的根须。给树搬家,那可不是轻省活儿。保护根系是一方面,还得让它们适应另一处的水土。最近的水塘离果园足有二里路。每天一大早,王安得往返近百里挑上几十担水,才能满足苹果树所需水源的供给。一个月后,130棵苹果树全部成活。
接下来,摆在王安面前的不再仅仅是担水。四五年不结果全归责于树,理由自然不成立。王安心里清楚,种树是门学问,要懂技术,得讲究方法。他找来一本《果树管理》,准备从书本里摸出门道儿。王安的文化程度不高,一本常备的字典解决了一部分障碍,还有更多的问题需要他解决。学以致用在23岁的王安身上得以实现。为尽快掌握果树栽培和管理方法,王安一板一眼地按照书本操作,毫不马虎。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逮着机会就问。乡科技站的人没有不知道北垛庄村的王安——那人,想种树,入迷了。一年以后,王安逐步掌握了修剪、嫁接、管理和施肥技术。130棵苹果树知恩图报,在王安精心细致的照料下,一年比一年长得旺,从前稀疏的枝头缀满诱人的果儿。
3
不管怨还是不怨,山就站在那儿,绕不过去。山路紧啊,像绷紧了的线。一条条窄窄的路最先都不是人踏出来的。羊肠小道,不单单是窄,根本就是羊走出来的路。王安知道自己走的本来就不是大路。大路上有那么多人,羊肠小道上只有羊的身影。王安想得实在,山是搬不走的,山是荒着的。荒山,都多少年了,瞅着就让人心发慌。他觉得有愧。住在山里的人叫山民。靠山吃山,吃山得养山。王安盯着坡地上的苹果树,觉得还不过瘾。是啊,瞧着这一片绿着,生机盎然;可那一片荒着,一毛不生。王安要垦荒。他的心骤然亮堂起来,开始从心底里感谢这些苹果树,是它们让王安看到了下一步的路。这到底是谁最先下的决心呢?王安不知道自己在登高。此刻,他就站在山坡上开始眺望另一座岭。
紧靠苹果园的北岭,大部分是红页岩。面积大约300余亩,岩石裸露,常年被雨水冲刷,基本上寸草不生。王安想在那里种树。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荒山秃岭,所有的人都恨不得绕道走,可偏偏有人朝那儿奔,不是脑子被驴子踢了还能怎样。尽管家人看见那些成活的苹果树不再说什么,可是看看光秃秃的岭地,也和同村人一样劝王安不要做傻事。希望会从这些石头缝里长出来吗?真是痴心妄想。
王安认准了的事,就是要做下去。他的痴心妄想就是安放在这些石头缝里,就是要把硬邦邦的石头山变绿了。给荒山穿上一层衣裳,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王安清楚,自己对种树正生出一种奇怪的感情。真的,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也没人能懂。王安只想让那个愿望长大,长出来,变成一棵棵树,到时候就没有议论了。到时候,人们会聚拢来,议论那些树,对它们指指点点。就像领出门的孩子,让人家品头论足去吧。
说起来,王安有这种念头,绝不是平白无故的。一粒种子吹到地上,一定得适逢恰当的时机才能发芽。生活有时候给予的并不仅仅是求生存,而是在那一段段经历中获得给养,丰富个体的生命。王安由衷地感谢生活。走南闯北是一种经历,不能抹杀。他卖过百货,搞过运输,也干过屠宰,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世面。事后,王安觉得自己的行走就是取经。他发现五莲、莱芜的农民靠山吃山,由穷变富。自己的北垛庄也都是山,怎么就没想到这本经呢?治山种树是一次性投入,长期受益,能赚钱致富,还能绿化荒山,改善环境,实在是利人利己的好营生。
王安开始要做树的文章,就在山上做。他的想法得到村里的支持。1997年,王安承包了村里的300亩荒山,开始了治理裸岩山的艰难历程。水是栽树的根本保障,治山必须治水。山上没有水源,王安就在山下的果园旁挖了五个2米深的大坑,四周用石头垒砌,一共建成五个10方的池子。有了池子,雨水就有了落脚地,树就有了生命之源。开山垦荒不是移植苹果树,摆在王安面前的是一项大工程,一个人肯定不成。亲人不理解归不理解,但是最早伸出援手的还是自家人。众人齐心协力,一起凿石垒堰、抠土整穴,修路治水、栽树浇灌。绿色在荒芜的山坡蔓延。开山劈岭,垒堰造地,层层梯田波浪般涌现。劳动创造着奇迹,荒山在汗水的浇灌下不得不动容。细数整个工程,王安和他的家人共垒堰20多条,造地3亩,在这些新生的土地上栽植核桃、杏、冬枣5000余株。
治山、造地、栽果树,王安开始了他的“包山织绿”工程。只有真正的行路人才发现,正是那无人问津的羊肠小道,趟开道儿之后,愈深入才愈有无限的可能性。这种未知犹如探险,把每一个投奔者深深吸引。北垛庄村还有上千亩的荒山,它们的存在让王安难安,激荡着那颗已经澎湃起来的拓荒者的心。资金成了最大的制约。这些年,王安把收入全用到了山上,再开发这片山,到哪儿筹钱呢。思来想去,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1998年,王安决定动员朋友入伙,联合包山。当时,村里很多人好心劝他,那山可是“骨头山”,包山肯定也是白费劲,没有什么回报。王安决定要啃骨头。但是在啃骨头之前,得先碰壁。对于一个心里可以装下山的男人来说,何惧碰壁。于是,王安就接二连三碰了下去,“二哥”的大名也人前人后地叫响。功夫不负有心人,本村金百春、马道河、杨志刚愿意出资,几个人共同投资3万余元,承包了村里的1000亩荒山。
红页岩像是披挂在北垛庄村周围山岭的盔甲。这1000亩荒山无人问津也是地质的缘故。山上没有路,没有土。为了治山,那辆摩托车成了王安须臾不能离开的坐骑。每天,王安骑着他的摩托车在山里穿行。早上四点进山,晚上七点下山,风雨无阻。为了治山,王安找亲戚帮忙,雇人垒堰。荒山上很多地方寸草不生。王安就在石头缝里抠树坑,手挖不动,就凿岩放炮;树苗缺肥,就从家里挑粪上山;山上没有路,就自己动手修路;山里没有水,就想方设法引水上山。前期投入巨大,眼见着山成了无底洞,怎么填也是黑洞洞的,看不见一丝希望。2001年,合伙人杨志刚退出。王安很沮丧,也表示理解,但是他决不会放弃。2004年,王安已在石头缝里挖穴18000多个,栽核桃树18000多棵,眼见着一座座荒山变成了花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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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把自己放到了大山里。他成了一棵树,一棵可以走动的树。他成了一个影子,每一棵树的影子,早出晚归的影子。王安把力气全用到了山上,没有为家里带来一分钱,一口粮食。可他没想别的,一门心思就是要把山治理起来。到了雨季,一双脚浸泡在水里,身体硬朗的王安患了肠炎,也顾不上休养。他知道治山的根本在养。看似冷硬无情的山并非没有温度,它们需要关切的目光,殷勤的呵护,需要投入的一颗颗滚烫的心。
王安治山上了瘾。2005年,他又瞄准了白云山。白云山这名儿起得好啊,王安想看见白云在山顶上飘,也想看见云儿落下来,生根发芽,变成一片绿海。与别处不同,白云山的土质较好,但山势峻拔,治理难度很大。王安开始再次寻找合伙人,决定共同投资治山,受益后或按股分红或按股分片。随后,王安便与村委签订了60年合同,承包了白云山3500亩荒山。“树痴”王安在垛庄镇率先开始了以股份合作的方式开发荒山。
300亩,1000亩,3500亩,这些不断增长的数字在王安眼前跃动。跟以前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竟然没觉得重量。某一刻,王安突然发现数字不是问题,也并不代表着困难和不可能。他已经开始不再回避所谓的困难,因为事情只要做起来,双手是最有力量的。再漫长的路,也会被勤奋的双脚越过。自信这股力量,有一天像钉子把王安钉在了大山的身体里。王安知道自己只要做下去,只有做下去,所有的问题和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开发白云山,每年都需要五、六十万元的投入。一笔笔算过来,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王安先后投资15万元修筑6000米的生产路,30万元硬化4000米的生产路,35万元安装4000米高压线路、50安变压器,15万元修建1500立方米蓄水池。在山上栽植各种绿化苗木35万株,经济树3.5万株。几年下来,王安共投资150余万元。治理荒山,最初几年是见不到收益的。那些投入撒下去,就像水滴落入池塘里,瞬间不见。摆在王安面前最大的困难还是资金。王安继续倾力投入,多年经商的积蓄投进去了,农闲时宰羊卖肉赚的钱投进去了,承包的工程队一年到头的收入投进去了。王安从心底里感谢自己做国际贸易的兄弟,是他每年都会无私地资助王安的绿化事业,不计回报。
王安的治山之举获得了垛庄镇政府和林业主管部门的大力支持。除政策扶持,每年无偿给王安提供种苗和治理项目。一年又一年,山上的树木品种丰富起来了。有香玲、元丰薄壳核桃,有杏树、石榴树、樱桃树,也有杨树、侧柏。2006年,王安完成荒山绿化1500亩,共栽柏树10万株、松树2万株、刺槐1万株、黄栌5000株、花椒1万株、核桃6000株,枣树、柿子树、石榴树等果树3万株。王安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让荒山赶快绿起来。王安怀揣自己的绿色梦想,那个美好的田园理想。而就在栽种之间,已经为旧日的荒山打造出崭新的农业生态系统。王安一步步靠近着自己的绿色梦,那一片片水土保持林的生长,有效防止水土流失,改善了区域性气候。
白云山绿了,果子红了,王安的心醉了。这个土生土长的北垛庄村汉子以自己的行动创造了致富新思路。如今,王安走到哪儿,身后还是不乏议论纷纷。那些垛庄镇的林业新人谈论的是,听说王安创建的那100亩的核桃育苗基地,全都实行了品种嫁接。听说王安组织了全部免费的嫁接培训班,都准备上哪一期?几年时间,王安免费举办了6期培训班,受益人达1200人次。创建科技示范户15户,带动了垛庄镇120多户村民发展林果基地。垛庄镇的山不再是荒山秃岭,到处呈现生机勃勃的绿色景象。在王安的带动下,坐落于山中的北垛庄村更是涌现出为数众多的包山大户。如今,倘有人再想在附近几个村承包荒山,还成了难事儿,已经没有了。
理念绝对是一个新东西。王安的头脑里已不再单纯是种果、卖果,垛庄镇“生态强镇、开发旅游”的理念,开启了王安的新思路。他生出一个大胆的设想,要把白云山打造成农业山庄,既能生态观光,又能休闲娱乐。那时候,绿起来的大山就成为城里人休闲的好去处,山里人的“绿色银行”。现实与理想之间,依靠的永远是行动。王安创建了500亩核桃嫁接基地,供全镇百姓参观、学习和培训。2011年9月11日,成功举办白云山首届采摘活动,当天入园游客达1000人。如今,白云山生态园面积已达3500亩,年收入30多万元,解决了数十名村民就业。王安成了白云山的策划人和开发者,除了基础设施建设,还积极挖掘白云山的人文历史,开发了白云泉、白云山瀑布,把山区林果特色与文化相融合,相继建成农家乐、地头超市,在白云山举办的采摘节、五一登山观赏节、九九重阳节、感恩父母节,使白云山生态园成为垛庄镇旅游开发的亮点。
王安住在山上,忙的时候一家人都吃住在山上。每年过年,王安还是要照常上山去看看,他怕树苗遇到山火。家人说他把树看得比命都重要。望着昔日的荒山变得充满生机,王安这个“树痴”收获了漫山遍野的树和生生不息的希望。他觉得值。24年过去了,树长大了,自己的孩子也长大了。大女儿毕业后执意与父亲一起守山,这让王安深感欣慰。而今,回首过去种树的日子,24年过去了,王安发现自己种下的真的是一片绿海,就住在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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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照在白云山上。整座山看上去都是温暖的,透彻的。浑身上下流溢着一种光亮,像一面无所不在的镜子,把白云山整个儿映照。风兜来兜去的,怎么也进不去,被山厚实的脊背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山上的侧柏立得直,长得也葱郁,被人看见了便索要名字。漫山遍野那么多的树,到处都是白云山的名片,到底该给哪一个呢?侧柏的名字从王安嘴里滑出的时候,离得近的那一株一定竖起耳朵听得到。
新铺的路宛如一条飘带,系在白云山的腰间。如果从高空俯视,那银白的飘带缠绕得多像坠下来的云,掖在山的褶皱里。24年到底有多长?一年又一年,都在王安的身上积攒着。24年,山没有长,路长了。从前,山上没有路,从山那边的北垛庄村翻过山来得需要大半天。现在,骑上摩托车只需要十几分钟。从前,王安觉得整治一座山难得像登天。如今,身为全国绿化奖章获得者的王安,觉得六千亩其实也没什么。24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镶嵌在王安的身体里、骨头里、血液里。纵横交错的皱纹里,让他成为一位顶天立地的父亲。
王安就是一位父亲,是两个女儿的父亲,也是这些树的父亲。这些鲜活的生命,是他一棵棵亲手栽种。他多么稀罕这些萌动的芽,绽放的力量。他愿意每天扛着锄头上山。一个在家里不肯坐下来的男人,面对着一棵棵不会说话的树,变得柔情。他时刻带着自己的关照,呵护自己的这些孩子。是啊,每天只要一眼望过去,走过来,这些树孩子就欢喜。他是它们的父亲。对那些不言语的孩子而言,他会呼风唤雨,开山劈岭,无所不能。
每天都是植树节,也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一棵树可以固着一碗水。那漫山遍野的树,一座连着一座的山,得有多少水啊。那些山硬,可也只是看上去的样子,身体里贮存着越来越多的水的山,变得灵秀多姿。王安在山上种下树,原本孤独的山有了伴,连性情也变了。王安把山变成了海,看不见尽头。那是住在山上的海。
这个时节来白云山,错过了采摘、也就没沿着桑葚采摘园、蜜桃采摘园的指示走进去。我没有在山上找到花椒树,但是一进屋就闻到了花椒的香气,就在那间陈设简单的家里弥漫。王安坚持馈赠自己的一份心意,那是白云山给的。他希望我们再来。那天,在白云山,我还看见了王安的妻子,一位体态健康、笑容可掬的大嫂。她的笑容里,漾起黑色的小米的气息,一同被太阳和热情温暖过了的。桌子上还有剥好了的核桃,全都敞着口,像极了这一家好客的主人。临行,跟刚来时遇见的年轻人道别,跟不搭理人的大白熊道别。此时,才知道这个略显羞涩的男子是王安的女婿。
夜归,路遇一辆卡车,正拉着满满的一车树疾驶。突然间,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棵树,正从那儿运到需要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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