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峪一天
我去济南市林场龙洞林区见护林员刘采法,因为他在这片区域一待就是三十二年。三十二年,一个人守着这片浩瀚的林子,不由得令人生出万端感慨。就是作为以时间长短为标尺的修行,也修炼到家了。在这个物欲时代,这样单调而漫长的守护和循环往复的单调生活是怎么统一的?他身上必定有许多的传奇,我迫切想见见他。
相传唐尧时,有孽龙于此兴风作浪,造成水患,大禹治水,前来捉拿,孽龙钻山逃遁,留下这九曲十八折的深洞。这里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都相当丰富。
龙洞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峰峦叠嶂,山势峻拔。这里,山势奇绝,北有老君崖、凤凰台环拱如门,南有独秀峰、三秀峰突兀环列,形成峭壁围绕的山峪,名“龙洞峪”。峪口两侧为老君崖,崖下有老君井,传说太上老君曾于此煉丹。与老君崖相对,东侧为凤凰台。两山对峙,谷底清溪流淌,山清水秀。深谷之南,迎面巨峰危立,白云缭绕,风光奇秀,称“白云峰”。龙洞峪腹地,危峰壁立,陡峭如削,似神工鬼斧所为。其内,魏晋以来建有名刹。宋英宗治平四年(1076年),赐名“寿圣院”。殿内祀龙王、龙子、龙女、金龙等神像,香火盛极一时。天旱“祷雨必应”,如今寺院已倾圮,然而两株高龄的银杏树却枝繁叶茂。
龙洞占地2万余亩,林区下属三个林点,黑峪、马蹄峪和佛峪。刘采法就驻守在佛峪林点。
龙洞原来的文字介绍没有及时更新,说距市区约十公里,现在看来已是老概念,有些落伍了,现在的旅游路和接外环的高速早已把龙洞抱在怀里。龙洞北口已经楼群林立,巍峨的市政府龙奥大厦就在北面不远处,毗邻还有山东最大的体育设施东荷西柳。
五月的阳光明媚,阳光穿过茂密的林子,洒在那条窄窄的小径上,不由生出许多诗意。陶渊明、王维、杜牧如果住在这里,肯定会给后人有许多美丽的诗行,真羡慕刘采法,居然寻了这个幽静绝美之处。
从小路进去不远,隐约看到一座被绿荫半遮蔽的房子,这肯定就是刘采法所在的林点。还没等看清房子的面貌,一只黄灰相间的大狗就咆哮着跑出来迎接我。这个仪式有些太热烈,让我无所适从,看着威猛狂啸不已的大狗,不知道该进还是退。正尴尬地站在那里,从小路另一端闪出一个人,一边呵斥着大狗,一边快速走到我跟前跟我握手。不用说,他就是刘采法。
我简单一收拾,就和他一起去巡山。从北台上山,这里是佛峪的南端,刘采法在入口还和一位放羊的打招呼,让他不要把羊赶到山上。放羊的中年人点点头,轰着羊群就往南面一片草地上赶,像是面对自家的兄长那样言听计从。看着那个扬着鞭子走远的羊倌,又看着一脸亲和的刘采法,我心里又打了个问号。放羊和护林本是矛盾的对立双方,居然这样和谐,完全是无为而治啊。刘采法这境界不低,没有白修行,我心中暗暗为他竖起大拇指。
走出不远,天淅淅沥沥地滴起了雨,刘采法一看天气不好,劝我回去。我兴致正高呢,哪里有退缩的道理,再说原来放羊砍柴的人建的小石头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下大了可以进去避雨藏身啊。这些小石屋也是山的一景,现在没有人砍柴放羊,无人修缮,有的坍塌了,有的还挺立着,这是山的历史,山文化的一个分支。
在城墙岭,雨说停就停了,云雾上来了,像是轻柔的纱幔,在大山间飘来飘去,海市蜃楼一般,美得不行。我和刘采法坐下来休息,我坐在一个峭壁的顶上,迫不及待地拍着这些稍纵即逝的美景,一边和刘采法说着话。我不免浪漫起来,觉得谁待在这里,不当诗人就得当画家,不然真是辜负了自然的造化。城墙岭主峰和白云山在龙洞片区海拔最高,站在这里四望无碍。东边是群山环抱的绕城高速东线,车流滚滚;北边群山尽处就是济南市区,满眼繁华;西边就是广袤的龙洞和浆水泉两大林区,碧绿无垠;向南呢,自然就是一望无际的南部山区了,让人遐思无限。
刘采法的话太少,说起龙洞他才能打开话匣子。他说得最多的就是植物,沿途的物种见到啥就说,我跟着他认识了不少的植物,像很有特色的鼠李、居高临下的崖柏等,他都能娓娓道来。平时自以为山人的我,走着走着便发现,跟他一起走山还真的是一种挑战。从北大岭下山的时候,我几乎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刘采法把我为数不多的“辎重”都接过去,另一只手还拎着沿途随手捡起来的垃圾,但是我仍然疲惫不堪。
这下山哪里是路啊,简直就是在峭壁上往下出溜,很多地方连脚都放不平,幸好刘采法给了我一个棍子。就这样我还连续摔了几次,手上腿上都挂了彩。跌跌撞撞地总算滚下山来,走十步八步就得坐下来休息,肚子早就咕咕抗议了,可惜这个季节太年轻,连个能充饥的野果子也没有。总算连滚带爬回到了林点,体能消耗超出负荷,我一下子就瘫在床上,随便糊弄了了几口,就上床睡了。平常刘采法用三个小时走一圈的巡山路,我累赘着走了六个半小时。
晚上七点半醒来,痛痛快快地饱餐一顿刘采法为我包的饺子,把两顿饭并作一顿吃。窗外的灯都亮着,还不时地传来噼里啪啦的电击声,这是刘采法的灭虫灯,在他的小房南侧还有几口缸,那些水每晚都会淹死不少的侧柏毒蛾。这是扑杀幼虫、未雨绸缪的做法,很见成效。
晚上,林海孤灯。我开始听刘采法讲他三十二年的护林员经历。刘采法话金贵得像皇帝,你启发一句,他回答一句,绝对对等,不占你半点便宜。遇到未曾料到的采访阻力,我一度有些失望,可往深处想,如果他是个花言巧语的人,他的话有多大的可信度呢?他惜言如金的话,太扎实了,太经得住推敲了,比那些含了大量水分的话靠得住。看来只有持久战。采访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这突破了我采访的时间记录。
用一个月换他三十二年的坚守轨迹,值!
黑峪之深黑
龙洞峪以著名的济南八景之一的“锦屏春晓”为终端,上溯又分为几条支峪,一般也合称为“藏龙涧”。其中最南端的一条支峪接近末端处有一座较高的山峰名叫黑峪顶,黑峪顶东坡半山处有一护林点,这就是济南林场最著名的黑峪林点。说它著名,可不是因为景色好或风水好,而是因为它“偏远、孤寂、艰苦、广袤”,当然也因为这里曾经出现过一位坚守林点三十多年的全国劳模黄宜进。林点的周边,沟壑七纵八横,形成喀斯特地貌特有的景观,是龙洞峪的重要风景地带之一。但这里无水无电,也没有手机信号。从最近的矿村进去要翻三座山,过一道沟,从中井村进去,峰峦路障,要翻一堆山头,就是走最为便利的近道龙洞寺入口,得说你腿上功夫过关,也要一个小时。原来在林点对过相对平缓的山坡,有个七八户人家的小自然村黑峪村,因为吃水用电等各种生活的极度不便,改革开放初期,政府资助全部迁出了。
林场上级主管部门济南市城市园林绿化局党委,当初看中这个林点对干部职工意志的磨炼和黄宜进的楷模示范作用,一度把该林点作为教育基地,锻炼青年后备干部。二十一世纪初,黄宜进临近退休之际,林场公开选拔接班人,报名条件是先党员后团员。然而在这个人心躁动的时代,报名情况却是冷冷清清,有新毕业分配来的学生干脆连面都不照,也有去看了黑峪掉头就走的。因为有全国劳模黄宜进的榜样作用,党员刘合建和团员张宗胜也报了名。领导觉得还是有点单薄,长期驻点有困难。考虑到采法虽然不是党员团员,但经验丰富,让他驻点可能更牢靠一点,就去做他的工作。在当时领导的循循善诱之下,原本估计刘采法会说出一大堆推脱的理由,然而出人预料,刘采法居然只说了一个字:“行。”
后来才知道,采法看重的也正是那里有劳模黄宜进,他期望自己的工作也好有个更高的标杆。
原有的林點条件极其简陋,场领导就在原址准备建一排新房。参加建房劳动的既有园林系统抽调的青年干部,也有当地的村民。刘采法负责收料,远距离的人力背负式以斤论价的建材运输,让不少心存侥幸的人动了心思,以为工地上忙忙碌碌的没人会注意。就将运进来的砖或沙子等建材,点数过过秤后,乘人不备,再偷偷拿出来放到附近的草窝里藏起来,休息够了,再拿过去重复点数。没料到刘采法不仅记着时间,更给建材做着记号呢,来回的路程和时间出入太大,想作弊门儿都没有。遇上无理争辩,刘采法黑着脸说,少来这一套,你空身来回跑两趟试一试,难道你背着砖是飞进来的?严密的逻辑推理和追问,让讨巧者哑口无言。他收的水泥和木料也是码得整整齐齐,晚上把表面都撒上石灰水,只要是少了一眼就能看出来。房子建起来了,场领导总结工作说,没有刘采法,我们的房子不知会增加多少成本。建房期间,他还未雨绸缪,驱赶走偷盗柴油机的几个青年。民工们夸他:“别看刘采法不言语,却长着双火眼金睛。”
和黄宜进在一起,他干得浑身是劲,每件事都不想落到黄宜进后头。可不久刚刚退休的黄宜进就病故在林点上,好长时间林点都被一种悲哀所笼罩,刘采法心里更是排解不开。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没有了这个目标,他在心里又给自己定下一个新目标,比着原先的老黄还要高。
白天的日子要好过,毕竟三四个人,每天巡一遍山,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晚上一个人听到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却要打个战栗,像是狼嚎,他早年在马蹄峪的时候,经常和对面山上的狼面对面,对于狼嚎他不陌生。
沟对过那个小村子抵挡不住现代生活的诱惑,大山阻隔了他们和现代社会的融合,他们没有学愚公,而是选择了迁徙。告别了“犁地完全靠牛,点灯完全靠油,治安完全靠狗,通讯完全靠吼,交通完全靠走”的新桃源日子。他们涌进了现代生活的洪流,没有离乡的悲壮,也没有泪水涟涟一步三回头的惆怅。与世隔绝的日子他们过够了,他们不想被社会文明抛弃,当年如果不是逃避兵荒马乱,他们的祖先也断然不会选择这个几乎与世隔绝、没法过基本生活的深山。
然而百姓出山不久,刘采法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进山。
驻守这样的林点,每日与山川林木鸟兽为伴,在那个为温饱奔波、驴行尚未兴起的时代,经常几个月见不到外人出入,因而护林员最盼望的居然是能看到自己的同类——“人”,但总是“空山不见人”,只要是“但闻人语响”就激动得不行,几个大人就跟早年乡下孩子稀罕汽车一样,大眼瞪小眼地跑出来。他们喜欢进龙洞的人来点上,可以喝口水,尽管他们用的水要从二里之外的深沟里去背;也希望他们饿了能进来要点东西吃,尽管他们去赶矿村集,要过一条大沟,还要翻三座山头,一次要储备一周的粮菜,遇上连续的下雨,心里就发慌;他们还希望这些进山人向他们问路,这样就可以姑姑大嫂地扯上一番。只要见到人,就像来了客人,久别遇上亲人般萌动着温暖。
时间久了,遇到的好人也不少,但也有不请自到的不靠谱“客人”,那天就刘采法一个人在点上,进来几个莽莽撞撞的小伙子,刘采法招呼他们就来,就在大门外里忙着做他的饵木。这些不速之客,进门就把一盆有些浑浊的水泼掉,然后轮班你一盆他一盆地逐一洗他们满是大汗的脸。一会儿工夫,那个五十斤的塑料桶就见了底,他们嬉闹着扬长而去。刘采法笑容满面地送走他们,回到屋里时,才发现点上珍贵的水,早都洒了半院子,水渍还没干透呢。他急匆匆地跑出来,楚霸王力拔山兮地大喊一声,你们!那几个小家伙不明就里,刚才还好好的呢?我们没有冒犯啊?刘采法看着几个做无辜状的小伙子,只说了一个字,水!后面想说的一大堆话都咽了回去,还是摆摆手让他们走了。他们毕竟都是孩子,他们不了解这里吃水是如何金贵。
刘合建跟我说过关于水的事情,屋后建房的时候建了个水池,当时用建房的柴油机抽过山下的雨水施工和生活并用,后来柴油机坏了就拉走了,那池子水一直吃到有了很大的味道,大家感觉不对劲,便进入水池查看,看到水里飘着几只死老鼠和死刺猬,这水喝得可够丰富的,煲的这锅汤啥生物都有,至今想想还觉得恶心。后来就到二里地外边的沟里背来经过沉淀的雨水吃,五十斤水顶多也就吃三天,一周要背两三次。早晨刷牙用一小点,缸子里水刚刚没过牙刷头,洗脸的水要等洗完菜后才能用,洗完脸后的水,晚上还要放在炉子上热一热再洗脚,这样最后才能倒在菜地里。这些近乎远离这个时代的奇闻,那几个小伙子怎么能理解这水究竟意味着啥?自然刘采法的发怒,他们也根本无法想象。
后来因为工作需要,张宗胜调走了,三年后刘合建也调走了,点上就剩下了刘采法和他的那条狗。龙洞更空旷了,真的是和鸟兽为伍了。林点地处黑峪山的东坡,因为大山的遮挡,天黑得也早,没有光亮夜尤其漫长。夏日大雨肆虐,浩浩的山洪似乎就要冲走他的护林房。冬天的风呼啸过山岗,啸过林梢,凄厉而狰狞,像是早年在马蹄峪听到驴脖子岭上的鬼哭狼嚎,他不算胆子太小的人,往往也不寒而栗,突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晚上炉子灭得早,他盖着三床被子,严寒还是能想方设法把被子钻透,透心的冷。
没有电,手机也无信号,想给家里老人媳妇打个电话也不行,用对讲机也要跑到黑峪顶上才有信号。刘采法不大喜欢睡觉,冬天太冷,天也黑得早,趁着天亮刘采法就早早地做好晚饭,早早地吃过,早早地上床听断断续续有一点信号的收音机。他有一台熊猫牌收音机,质量相当好。开始他漫无目的地听,新闻、综艺、评书他都听,给他做伴的是他最喜欢的袁阔成、单田芳。他分辨不出书艺的高低,就喜欢单田芳劈啦劈啦的嗓子,也喜欢袁阔成的关羽关云长。他敬重关羽的恪尽职守和仁义,放曹操他认为是关羽的污点,人情过了原则。他也想悉心收听一些科技类的节目,但这类有关树木植物的讲座怎么找也找不到。电台里除了唱歌,一有间隙就是卖东西的广告,他不大关心这个,化妆品他用不着,一年四季他连搓脸油也用不着。奇怪的是他的皮肤除了黑和红,油油的并不粗糙,这要托林子的福,让他在穿林海时少了很多暴晒,却多了湿润空气的滋润。门外的那只狗时不时地叫两声,好像是在提醒他,你不孤单,还有我在。夜闻犬吠他感到很亲切,像是朋友默默地给他壮胆一样。收音机有时信号也不稳定,可能一阵风就能给刮没了。开着手电看书,有些舍不得,就只能一个人迷瞪着眼,熬到有困意来袭,慢慢地睡着。
黑峪如果下了雪,特别是大雪,不仅巡山成了困难,就连林点给养都成问题。虽说大雪后是山林最为安全的时候,可也是给养最困难的时候,如果不及时赶出去,会被困在里边,弹尽粮绝非常危险。夏天的雨没个正形,说来就来,雪有些时候也和天气预报闹别扭,不打个招呼就来了。2008年冬季的一天 ,下午才有一点云,晚饭时也没有下雪的兆头,后半夜却心血来潮地下了个天翻地覆,把整个山林罩了个严实,沟满壕平,熟悉的一切都变了模样。刘采法费了半天劲才推开门,见过很多大雪的他也吃了一惊。本来打算第二天去矿村买粮菜的,点上所剩的东西也就够吃一顿的了。这样大的雪,半个月也融化不掉,背阴处的积雪更得等到来年开春才会消融,怎么办呢?他坚持了一天,馒头面条就全没了。第二天出去试了试,雪太深,走不动,沟被掩埋了,不知深浅,他还不想冒这个险,他房前屋后地转来转去,终于在被雪盖住的窗台上找到了三个熟柿子,这成了他全天的口粮。第三天他无法再坚持了,决定突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因为饥饿变得有点狂躁的狗委屈地看着他。他带上黄狗,避开山谷,冒险爬上黑峪顶,然后再拐到矿村,找个地方吃饱肚子,让狗也填充一下空空的胃。
敢于这样冒险行动,还得益于他这几年自己动手修的那条巡山通道。刘采法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早先就看好了这条路径,一条能直接到西山制高点的捷径,他用手把一些碎石砌垒成相对平坦的路。陡峭的地方用铁锨削高补低,天天带着那把磨得锋利的剪子,把路径周围丛生的荆棘剪掉,三年多的时间一条可以容身的相对畅行无阻的简易小路就出来了。如遇火情,消防队员能以最短的时间从这里到达林点。不然他得绕出三里地,他的体能已经不允许了,雪后的路毕竟不比平时,他踩下一步,就深陷下去,然后再费力地拔出腿,再吃力地走下一步。狗跑得轻松,优势比人大,可这狗每跑出几步,就站在前边等他。好赖有个伴,没這条狗他的日子真的难以想象。
借助着这些他平时巡山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他内心有一种满足感,两侧的树俨然都成了夹道为他鼓劲的亲人。路毕竟太滑了,就在他接近山顶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摔在地上,于是人顺着雪道滑雪般地往山下滑去,情急中他抓住了一棵树干,而下边那棵树正好挡在他的脚下。刘采法始终认为树是有生命的,万物都是有情的,年轻时在马蹄峪,自己当年做些急活,在将军帽那个最为陡峭的地方,有不少次都是树救了自己,他和树木早早地就成了一家人。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到了山顶,黄狗咬了几下他的棉袄,呜呜地鸣叫着示以安慰,刚刚从惊魂未定的恐慌中安静下来的刘采法,心里涌起一股热流。
皑皑的漫山白雪中,刘采法穿着棉袄,挎着黄书包,拄着一根细长的棍子,后面还有那条与他相依为伴的黄狗,这是一副最为写真最为生动的剪影,他们身后是一串串深深的歪歪斜斜的脚印。
亲情债
刘采法的老家在长清区双泉乡北付村,距龙洞林区约七十公里,父亲在林场干了三十九年,1997年退休回老家养老,今年刚满八十周岁的老人耳朵有些背了,听别人说话很费劲。他和采法一样说话很少,不主动问几乎就很少主动说。那代林场人吃了不少苦,市区的这些山大都是他们这一代人栽种树木逐渐培育起来的。说到龙洞和佛慧山、金鸡岭的植树,他情绪才饱满起来,那是他们的激情岁月。现在的山都成了葱茏茂密的山林,这绿色是他们描画的。
去采法老家采访,见到了两位朴实的老人。采发的母亲几次血栓,行动都有些迟缓,很少插话。父亲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干啥就要干好,别让人笑话。这就是他的家风,干啥就要干好。但,老人多次住院,采法都不在跟前,他们说起来也没有抱怨,觉得采法一心扑在林场是天经地义的事。
刘采法两个儿子刘东和弟弟刘方说起对父亲的印象,感觉就像是个亲戚,一两个月回来一次,带点东西给他们,偶尔过个一夜两夜的,还没过够新鲜劲,又匆匆地走了。每次开家长会,都是母亲来,一直有同学嘁嘁喳喳地议论,好像他们没有父亲。
刘东、刘方都是出色的小羊倌,家里养的一群羊,成了他家零存整取的“银行”。每学期开学或需要交各项费用,母亲就抓只羊到集市上卖了,学费迎刃而解。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如法炮制的,没有办法,那时采法工资太低,又好朋好友,攒不下钱,两个孩子都早早地自立了。年少的刘东跟人打仗,刘采法不管不问,让他们自行处理,一副放任自流的架势。有次回来听说刘方偷人家甜瓜,刘采法打了刘方,别人劝都劝不下。刘东说这是父亲第一次打他,也是唯一一次,父亲说偷东西这是品行问题,不打记不住。刘采法有自己的底线,刘东和刘方对父亲也没有抱怨。
刘东讲自己摔断胳膊,去肥城接骨,等了三次都没等上父亲,最后是母亲带着他三次去肥城接骨换药。接骨要趁早,晚了就会对不好茬口,对愈合也不利。他轻描淡写的口吻,透着一份理解,有这样通情达理的家人在,真是太难得了。
我和刘东聊天,这个文文静静小伙子说了很多我没有想到的话,他说他最崇拜的人是他父亲,父亲不仅正直,而且身上有种坚韧不拔的精神,他说这精神也鼓舞了他,做事就要做好。刘采法神了,长时间不在家,他远距离育儿,居然有了事半功倍的功效。是不是在龙洞林区终年接受山川林木熏染,形成如山如林一般刚毅、坚定和挺拔的性格,而造化出这深入骨髓、无界感染且能化而无形的奇特功效?刘东知道我要写他父亲,连题目都帮我想好了——“ 若坚信,请守候”,这个题目不偏不倚,倒是正中靶心,我要谢谢他。
上有老,下有小,刘采法又没有其他兄弟,在中国农村,出嫁特别是远嫁的姊妹基本管不了娘家的事,因此家里种着的十几亩山地,就只能是劳苦他的妻子杜玉芹了。采法的婚姻生活聚少离多,相对愁叹多。平常的家务也就罢了,平常田间管理的农活,因为不需要太抢季节,也是东家西家帮衬一下就过去了,难的是耕种收割,大家都在拼命一般抢季节,家家都忙,谁也分不出身来。他家的庄稼,是全村最后一个种,也是最后一个收。
2006年,刘采法在黑峪的时候,那年收麦子,本来跟妻子说好的回来收。有的人已经收完了说要过来帮忙,杜玉芹都客气地拒绝了,她信心十足地等着刘采法回来,也演一场和别人家一样“夫妻收麦”的好戏。这一让她几度失望,又几度充满幻想的和美场景,她太渴望了。别人家耕地、种地、收庄稼,都是男人在前女人帮着打打下手。给男人冲壶水,擦擦汗,做顿好吃的饭,心里都会洋溢着做女人的幸福。这样的娇她也想撒,可是刘采法从来没有成全过她。
麦熟一晌,收麦子是个急活,没法等,到了时候熟起来就是一个中午的事。别人家的麦子都收了,她眼巴巴地在村口等了好几次,自家的麦子都炸了,电话打了好多次也没法接通,刘采法还是没有如期出现在地头,再求人杜玉芹觉得是打自己脸。只好一个人下镰去割,不成想让人郁闷的事接踵而至,傍晚时分又来了场雨,熟好的麦子都捂到地里。看着自己付出了大半年心血,却被大雨浇得一塌糊涂的麦子,杜玉芹再也忍不住,在地里大哭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喊着,刘采法,你就别回来了,你和你的林场过吧。杜玉芹嫁到刘家,三十多年和公婆别说吵架了,脸都没红过,和刘采法拌嘴,主要就是不让刘采法喝酒,她知道刘采法胃不好。这次,她怎么也忍不住了,她觉得她依靠的山倒了,她快崩溃了。事后才知道刘采法骑车摔了腿,不想让她受怕,才没有告诉她。
由于长期的艰辛生活压力和无依无靠的艰难支撑,这个淳朴的妻子病了,她再也支撑不住,患上了严重的精神抑郁症。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见了街坊邻居就像是见到陌生人,一句话也不说,就是和家里人在一起,一天也没有几句话。父亲一向和刘采法说话慢声细语,温和有加,这次就给远在林区的刘采法打电话,一字一句地对刘采法说,你抓紧回来给她看病,单位的事你自己想办法安排。有些军事命令的味道,说完就撂下电话,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媳妇自从进了刘家门,对父母孝敬,对刘采法敬重,对孩子疼爱,对邻里和睦,他们都看在眼里,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媳妇。进了咱刘家,没有享过福,一个女人像个男人撑着这个家,不能再委屈媳妇了。父亲也知道,抑郁严重了,想不开会有自杀倾向,无论如何也得看好。懂事的孩子也给父亲捎信,恳请父亲早早回来,并说出了带点“威胁”的话,你不回来,俺兄弟两个去找你,大有“逼宫”的味道。谈到这里,刘采法就停顿了半天,没有说话。他那一肚子辛酸都泛起来了。
为了两个儿子成家立业和父母二老居住,這些年刘采法断断续续地盖了四处房子,地基都是两口子晚上挑灯自己动手干的。几年下来,欠下二十多万的账,生活压力和经济压力,都是一个农村妇女无法承受之重,这也是她病的主要因素。生活如大山倾轧过来,她只能用柔弱的肩膀扛着,需要倒在男人肩膀上喘息一口的时候,刘采法却远在百里之外,她挺不住,弯了。
刘采法带着妻子四处奔走求医问药,历经两年多,她的病有了明显的好转,渐渐地恢复了。我最后一次采访她,她的话让我感到了一丝宽慰,为刘采法宽慰,为这个善良敦厚的家宽慰。她说,她想开了,人和人不能比,嫁给刘采法就该这样。这些年孩子大了,很多活都不用求人,她的负担也在减轻。我替她高兴,一场病让她悟出了生命和生活的道理,看去沉默寡言的她还有颗慧心。一个人心态健康了,所有的日子都是阳光的。
可刘采法是愧对于家人的,面对父母、妻子、孩子,他不是合格的儿子、丈夫、父亲。但人活在矛盾中,每一个人都要面对这样的选择,古人也常说,忠孝自古难两全。刘采法选择了工作,而对于家,只能是亏欠了。
爱树如命的土专家
龙洞林区是济南地区植物资源保有最丰富,保护最完整的地区,大部分地区林冠郁闭度在7-8之间,许多地片林冠基本上完全郁闭。林区内共有植物种类八十科,三百四十三种(包括变种),其中木本植物种类二百二十三种,草本植物一百二十种。并存有许多古树名木,如龙洞峪和佛峪的青檀群落在整个济南都十分罕见,龙洞寺及周边的银杏、古柏等大量达到古树名木级别。在佛峪,还生长着中国稀有物种山东栒子和陕西荚蒾。山东林科院的青年林学专家解孝满研究员,每年秋末都要带着一帮林学专业的学生来此采集树种,现在他们早已经成为朋友。有时需要量不是很大的时候,就直接交代给刘采法代采,晾干后再来取走,每次刘采法都能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那些初出校门的学生们刚开始接触刘采法的时候,还发生过不少的故事。学生们进了山林里,就像出笼的小鸟,一下子都放开了,尽情地展示着年轻的活力。
他们和一脸厚实温和的刘大叔在一起,虽然刘采法多了些不苟言笑,少了许多过分的热情,可他标准的好人形象还是让学子们无拘束。大家笑着闹着进佛峪采集种子,兴致上来,就没了规矩。刘采法不放心,也跟着进了佛峪。有个喜欢大声言笑的女孩,见到一棵陕西荚蒾,种子结在树梢,树本身又不大粗,这棵树依着陡坡,就趁着刘采法蹲在茶壶泉喝水的工夫,几个孩子把那棵树头使劲搬下来,两个人压着,两个人采,倒是便利。树的身子弯成了九十度还多,像是低头认罪的样子,正被远处的刘采法发现了,心中的火气腾地就上了脑门,他爆炸一般喊了声,松手!快松开!声音很大,在空旷的峪沟里回荡。学生们都怔在那里,眼看着这个咆哮不已的人,就像虐待了他的孩子,刚刚还是晴天呢,怎么风暴说来就来了?学生们懵了,一个也不敢说话。
刘采法过去扶起树,嘴里不停说,有你们这样对待树的吗?别说这是稀有树种,就是普通的树木也是条命啊!如果有人这样对待你们能行吗?要是再这样,就别来了。带队老师闻声赶过来,问明情况连连给采法道歉。采法说,采种子我支持,这些稀有树种只有你们育了,有了更大面积的栽植,才不会灭绝,可对树得爱惜。不爱惜,咱干的这些事就没有啥意义了。说得学生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从那次这些学生都知道了,刘采法爱树如命。
去年,一个多年的朋友请他吃饭,提出想到佛峪锯一块青檀木,他以为凭着和采法多年的交情,百分百没有问题。结果,采法回答他,原来你请我吃饭就是为这个啊?要不我再回请你一次,想要青檀,门儿也没有!话说得斩钉截铁,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那个朋友看他如此不近人情,打那就不和他往来了。
多次采种,解主任过意不去,就想给他些劳务,刘采法觉得这不过是看山护林举手之劳,就拒绝了。解主任就把钱夹在一本书里给他捎过来,采法又托那人给退了。实在不好拒绝了,刘采法就说,要不就给我几本关于树木的书吧。解主任也大吃一惊,这个只有初中文化的护林员,对树木知识有如此强的求知欲,真令他刮目相看。他说现如今的刘采法,对树木的认识和知识除了不够系统外,在对树木的识别上,他也是专家。他曾经给了刘采法《林木育种学》《林木培育学》等专业书籍,刘采法如获至宝。在刘采法的林点,案头上摆了一堆书籍,有解主任送他的《植物生理学》,还有《济南树木志》等一批有关树木植物的书籍。在解主任认可刘采法这个专家之前,刘采法的两位前领导马兴福、宋占松也都这样说过。我也在跟他巡山的路上听他说,这是鹅耳枥,那是什么什么的,还一本正经地告诉我黄山栾和北方栾的相似之处和区别,我也是听得似懂非懂,一头雾水。
如今的龙洞是济南生态最为优良的区域,就像搁在城市身边的氧气包,及时地给周边输送着新鲜的空气。济南如果没有市区的佛慧山、千佛山、森林公园、泉城公园的这些林子,没有第一泉的水,这火炉的夏真的不知道怎么挨。早些年的一场大雨而形成的泥石流,让龙洞北面的上井村不见了踪影,那时山是光秃的,到处是裸露的乱石。济南解放后,全市范围的植树造林,绿化荒山,才有了今天满山的葱郁林木。良好的自然环境,让更多的稀有和濒危树种,悄悄地在这里生长。山东栒子的树种群,龙洞在全国是最多的。我们有理由相信,有千万个刘采法和解孝满们在不懈努力,随着林业科技的发展,会有更多的树种发展壮大起来,走出濒危。
森林卫士
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特别现代建筑业的兴起和全民生活燃料的革命,现在盗伐成材林木和偷砍林木烧饭的事情基本绝迹了,这不能不说是护林员的一大福音。然而事物的发展就是这样不可预料,旧的事物去了,一准会有新的事物到来。在山里,我们看到,山林内部特别是山林周边的荒坡,过去被农民收割得干干净的杂草灌木,生长得十分旺盛,在增加绿量、丰富林相季相的同时,到了冬季来临后干枯易燃,成为山林火灾的重大隐患。再去看看那些退休老人,不少人手里都有一串木质手串,到文化街市走走,店铺、摊位林立,大同小异地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珠手串,良莠不齐地充斥着市场。它们的材质好大一部分是鼠李、柘木甚至黄栌等,青檀材质因为难得,价格更高。于是有不少人就盯上了龙洞林区的珍贵林木特别是青檀,这里更有生长近百年的鼠李、黄栌等灌木林,还有深藏在峪沟里的奇石、峭壁上的崖柏。这种新型的技术含量更高的商业性盗伐取代了早年的谋生盗伐。防盗伐,加上山林防火和防病虫害,成为护林员们新的三大职责。
刚到佛峪那年,附近村庄的几个小伙子就给了刘采法一个下马威。大白天就明目张胆地开着车,连锯带刨,装了满满一车大型鼠李。正在巡山的刘采法发现后,不由得火腾地上来了,太猖狂了!这那里是盗啊,简直就是抢劫。刘采法抢先几步,站在车前,并大喊一声,停下,反了你们!几个脖子里纹龙描凤的小伙子着实被吓着了。他们没有想到这个貌不惊人像个农村汉子的护林员不但不害怕他们人多,而且这么大胆地敢拦住他们,一时也都没有反应过来。定了定神,他们还是仗着人多势众,跳下车把刘采法围起来,躲开,你不要命了!刘采法根本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你们要不就从我身上压过去,不然休想走。几个人看着眼里冒火的刘采法,生生地把唬人的大话给咽了回去。
毕竟做贼心虚,他们都躲开了,刘采法把车钥匙拔下,他一眼看出这些人就是附近村庄的小混混,便明确告诉他们说,让你们书记来领车,不然就别想开回去。他们走了,但还是不甘心,恨恨地给刘采法放下话,你等着!刘采法说,好!我就等着,看看你们这些搞破坏的有啥本事,还没有王法呢!
几个人根本没有走,在佛峪外边的小饭店吃完饭喝了酒,趁着夜色壮壮胆又回来了。他们躲在远处的树林里往刘采法院子里扔石头,惹得黄狗叫个不停。院子里不时传来盆罐的破裂声,很是刺耳,大狗疯了一般地狂叫。刘采法马上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这几个家伙不死心,想来试探一下刘采法的胆量。吓住你——这林子就是我们的,想发财,就来弄鼠李、黄栌,还有青檀呢,这没有本钱的买卖我们就做定了。别看你白天凭着愣大胆,扣了我们的车,晚上看你敢不敢露头,只要吓住你,我们就赢了。
刘采法就是刘采法,做过几年村主任的他,偏偏就不怕硬茬子。摸了根立在墙角的棍子,就上了楼,站在房顶上,居高临下地大声喊道,是男人就站出来,躲在黑影里扔石头,算啥本事,我开着门,是汉子进来,我等着。然后七十三、八十四地喊了一通,连护林的意义、做人的道理都说了一遍。这个平时不言语的人,到了关键时刻喊话还真有水平。这几个家伙没有想到,刘采法一个人,居然是孤胆英雄,一点畏惧的意思也没有,只好灰溜溜地趁着黑跑回去。
村主任来了,刘采法以礼相待,谈起共同维护山林,谈起乡村治理,越谈越投机,最后成了朋友。村里那几个痞子,就请村主任帮着代管了。后来这个村再也没有发生过盗伐事件。场领导和同事听说后,都为采法捏了把汗,劝他还是要保护好自己。采法笑笑说,无论如何,邪不压正。
去年的一个秋日,采法巡山中途休息,喝了两口军用壶里的凉开水。忽听在距他不远处,有哗啦哗啦的小石头落下的声音,抬头循声望去,看见一根绳头在崖壁上荡悠。他一下就明白了,赶紧站起身,也忘了一身的疲惫,脱了鞋,沿着峭壁,徒手翻上崖顶。他抓住拴在上面一棵大树上的绳头,冲下面说了句,上来吧!那人一抬头,慌了神,幸亏腰里拴着绳子,不然采法那声喊话,还真会很危险。半空中的那个年轻人,刚刚下到崖壁中间,手里的镐头还没有来得及对着那棵崖柏使劲呢,就被抓了个现行,只好束手就擒。
那个被刘采法拉上来的小伙子生得壮壮的,可在刘采法面前,却像个俘虏,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刘采法问了很多他的个人的信息,姓名、年龄、家庭住址等,这个家伙一一作答。刘采法怕他不说实话,就跟他提村里人的名字,他说得丝毫不差。这也是刘采法的法宝,问清楚了,留下证据,还得没收他工具,才能放人,这样盗伐者对他产生一种畏惧感,下次不可能再来了。如果是光在下面喊一声,吓跑了,他们就会产生侥幸心理,下次还来。刘采法回过头看自己爬过的悬崖,也有些后怕,少说也得十米高。可当时就那个正猛劲,没有顾上那么多。周边的人都知道这个刘采法不信邪,遇事不撒手,进来琢磨东西的人都死了这份发财的心。
熟悉林业行业的人都知道,山林火灾是林木的头号敌人。而所谓的森林防火工作,最基础的是预防。因为山火一旦成了气候,扑救起来十分困难,這也是个世界性生态难题。去年的晚上,刘采法刚做上饭就接到林区张瑞华科长的电话,说龙洞以东的某某位置发现火情。那里虽然不是林场的辖区,但是他山着火殃及我林的事情极其普遍,所以森林防火都有一个联防联动机制。采法饿着肚子,带上灭火机,骑上摩托车,拉响警报,呼啸着就去了现场扑火。扑灭火灾回来,他的饭早凉了。又困又乏的他糊弄着吃了两口剩饭,就睡下了。
现在的防火除了劝说种地烧荒和祭祖烧纸的市民群众,还增加了一些活动没有规律如散兵游勇般猝不及防的野炊驴友。按照行业规则和经验,森林防火首先是立足于防,即尽最大可能把森林火灾消灭在未发生之前或山火初起之时,用专业的话说就叫“打早、打小、打了”。因此大量的防火工作都是基础工作,包括开设各种防火隔离带,社会动员宣传普及森林防火知识,及时对林木进行修枝间伐清理易燃环境等。其中开设防火隔离带是最经常最基础的防火设施,施工过程不能有半点马虎。传统意义上的防火隔离带主要是在林沿周边清除野草,根据济南山林的特点,行业规定的宽度通常为十米,大凡有条件的林沿线都有这样的防火隔离带。林场一般都有一个规定,即无论在哪个辖区或林班进行工程作业,都以属地管理为主,也就是说林场统一招标的施工企业在你辖区开设的防火隔离带质量,护林员是第一责任人。从有关领导那里得知,刘采法辖区的防火隔离带从来都是足斤足两,多年来的专项督查从来没有过一次返工现象。
巡山还得查看着虫情,每年春日他都要用大量饵木诱杀不少的双条杉天牛,如果巡查发现在一定范围内病虫达到一定数量,那就及时报告,由业务主管部门调研论证采取其他措施防治,必要时还需要动用飞机。无论是杀毒蛾,还是抓天牛,多年的第一都是刘采法。这些年他守候的黑峪和佛峪不仅没有发生过火情,也没有发生过病虫害灾情。
后记
在快近三十三年的历程中,每天按二十公里记,他走了十九万八千里的路程,相当于走了五次长征,相当于围地球赤道走了两周多。在这个一切向钱看的时代,究竟是什么在驱动他完成这几乎看不到功利和目的的事情呢?我认为是绿色的感召,树是他的恩人,他的灵魂也是绿的。他身在世俗,他的行为是超功利的壮举。
刘采法守着这些稀有资源,他也可以发财,那么多高经济类的植物,随便搞些啥,他那二十多万的欠债,就能马上还清。在他的区域里,二十几万,要是活动一下心眼,我看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他是刘采法,他不会动那个心思。
驴友多了,采法的宣传很深入人心:“除了你的脚印,什么也不要留下;除了你的影像,什么也不要带走。”很多文明的驴友团队都成了采法的朋友,也有不少乱丢垃圾的,让他很是生气。人的进步,有些时候还得靠时间。
践行中国梦不是豪言壮语,只有刘采法这样撸起袖子实干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才会离那个伟大的复兴美好梦想越来越近。
今年他的大儿子刘东也应聘进林场工作,成为他家的第三代护林员。刘采法向林场党总支递交了入党申请书。荣誉也接连而至,2015年他先后荣获省市“我推荐、我评议身边好人”中的“敬业奉献好人”,并入围“中国好人榜——敬业奉献好人”评选。2017年“五·一”,他又被济南市评为“济南市先进工作者”,也就是我们百姓所说的“劳模”。
采访刘采法出乎意料地难,他的话太金贵,让我一个万余字的稿子迈过了年的门槛,也是我写作经历中的首度。但我相信这一年“挤牙膏”似的采访,像是淘金,刘采法的素材是高纯度的,是赤金。
最近刘采法病了,病得不算轻,整个右心室堵了百分之六十五,他的胃病也比以前嚴重了,经常痛得整宿睡不着觉。领导几乎以命令的口气让他休息,家人也多次劝说,朋友更是苦口婆心,让他抓紧住院,他都是笑笑,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过了防火期再说吧!
上一篇:刘强《官扎营的孙主任》
下一篇:老邱《导演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