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教授杜章河和夫人郑珊珊,走出家属楼,走进花园。他们一边走,一边抡胳膊蹬腿,锻炼。
突然,树丛里传来猫的叫,孱弱,细柔,含着可怜兮兮的祈求。他们的目光顺着叫声寻去,看到树丛里有只猫,一尺多长,眼珠晶亮,像镶在眼眶里的电灯泡,橙黄色的皮毛,脖子上有块白斑,尾巴高高地竖起,如招人同情的旗杆。它似乎想靠近他们,又有些警惕,不敢向前。他们停下脚步,猫朝他们走近一步,歪着脑袋注视他们,叫声更急切,更细柔。
郑珊珊说,它一定是饿了,求我们给它吃食。
杜章河说,它肯定饿了,要不它不会找我们。
郑珊珊说,冰箱里还有没有吃完的海鱼,我回去用电磁炉热了,拿来喂它。随之,跟猫说,你在这等着,我给你拿鱼去,不要跑远了,我们找不到你,你又得饿肚子!
猫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不再叫,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杜章河不敢朝它靠近,怕把它吓跑,跟它说,耐心等着,她给你拿鱼去了,你吃了就不会饿了!猫儿把脑袋扭过来,对着他叫了几声。
不到十分钟,郑珊珊提着塑料袋急急走来,边走边问杜章河,它还在不?
杜章河說,在,它一直望着你回去的方向!
郑珊珊把塑料袋铺在地上,把鱼放在上边,说,快吃,这是很贵的鱼,二十多块钱一斤。
猫儿看到鱼,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走到郑珊珊跟前,脑袋在她裤腿上蹭,一边蹭一边喵喵地叫,像是表示感谢。猫儿在郑珊珊裤腿上蹭了一阵,又跑到杜章河跟前,也在他裤腿上蹭。郑珊珊说,别蹭了,快吃吧!猫儿继续在杜章河裤腿上蹭,蹭了好一会儿,才跑到鱼跟前,饕餮起来。不大会儿,就把半条鱼吃完了,又跑到郑珊珊跟前,把嘴在她裤腿上蹭,叫得更殷勤了。郑珊珊蹲下身子,在它身上抚摸,猫儿享受到了极致,弓起脊梁,叫声洪亮了许多。
郑珊珊抚摸着猫儿,心底滋生出淡淡的亲情,还有付出得到回报的宽慰,亲情和宽慰如同春日里的阳光,从心底溢出,在全身流淌,又集中在抚摸猫儿的手掌上,更加充满柔情爱意。她说,可怜的宝贝,你以后早晚都在这里,我们给你带好吃的!
康雪冰提着一小袋猫粮走过来,看到郑珊珊抚摸猫儿,看到地上的鱼骨头,问,郑老师,你喂它了?
郑珊珊说,我跟杜老师出来锻炼,它拦住我们,向我们要吃的。我回去拿了半条鱼,它一口气就吃完了。看到康雪冰拿着猫粮,问,康老师,你也喂它?
康雪冰说,我一直喂它们,最近出差了半个月,把它们饿坏了。又说,我试验基地的大棚里,收养了七八只流浪猫,每天都要给它们喂食。
猫儿又跑到康雪冰跟前,用脑袋蹭她的裤腿。康雪冰抚摸猫儿,猫儿惬意地弓起脊背,更加殷勤地喵喵起来。
康雪冰说,猫儿懂得感恩,我们对它好了,它就感恩我们,你看它对我们多亲热,像自家的孩子一样。
郑珊珊说,以后把这只猫交给我喂,我喜欢上小家伙了!说完,问,小家伙有没有名字?
康雪冰说,还没有给它起名字!
郑珊珊说,它脖子上有一溜雪白,就叫它白脖?
郑珊珊走到猫儿跟前,说,你就叫白脖了,以后我们叫你的名字,你就跑过来!说完,捡起地上的塑料袋和鱼骨头,朝垃圾箱走去。
郑珊珊从垃圾箱回来,康雪冰说,你要是有空,到基地看看我收留的流浪猫吧!
康雪冰研究生物学,研究基地是个铁皮搭的棚子,里面种了许多植物。康雪冰打开大棚的铁门,六七只猫儿从各个角落跑出来,围着康雪冰,蹭她的裤腿。康雪冰弯下腰,挨个儿抚摸它们,她的手触到猫儿身上,猫儿就弓起脊梁,承受她的抚摸。她跟杜章河、郑珊珊说,我只要看到它们,心里就涌满慰藉,工作上的不顺,同事间的倾轧,全都消失了!她把猫儿抚摸过,把提的猫粮、杂鱼放到纸板上。猫儿立即跑过去,头都不抬地饕餮起来。康雪冰搬来折叠椅,放在杜章河、郑珊珊身边,说,坐!三个人就坐在那里,看猫儿吃食。
猫儿顾不上向他们献殷勤,低头吞食,吃上几口又抬起头,看着他们叫,像是表示感谢。
康雪冰说,快吃,别叫了,吃饱了再叫!
郑珊珊问,你收留它们多长时间了?
康雪冰说,两年前,我看到两只流浪猫,倒在花园的树丛里,我把它们弄到宠物医院,给它们治好病,就放在这里。后来,又发现几只病猫,又把它们弄到宠物医院,救活后放在这里。这个基地原来有很多老鼠,试验用的植物常被老鼠咬坏,有了它们,再没有发生植物被咬坏的现象。
猫儿吃饱了,没有离去,卧在康雪冰脚前,有两只猫儿还跳到她大腿上。她把它们抱在怀里,说,这两只猫是我最早收养的猫,我把它们弄到宠物医院时,它们一动不动,气息奄奄,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这些猫儿多么可怜,不知道是生来就没有家,还是被主人抛弃,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没有一个安全的窝,刮风下雨到哪里躲避?病了得不到治疗,想这些我就难受得想哭。她说的时候,眼眶里有了泪水,用纸巾擦。
杜章河、郑珊珊心里也泛起同情,眼睛蒙了一层泪花。
突然,一只猫儿从外边跑进来,叼着一只老鼠,送到康雪冰脚前,看着康雪冰,喵喵地叫,很得意。
康雪冰抱起这只猫儿,把自己的脸在猫的脸上挨了一下,说,猫儿很懂得报恩,它们觉得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老鼠,抓到老鼠了,自己舍不得吃,都给我叼来!
晨练的时候,杜章河、郑珊珊拿上头天晚上做好的鱼儿,放在微波炉上热了,用塑料袋装好,离树丛还有二三十米,白脖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就朝他们跑来,一边跑一边叫,脑袋在他们裤腿上蹭。郑珊珊说,别蹭了,挡着我们走不成路,小心踩着你!白脖把他们领到水泥盖板上,那是他们经常给它喂食的地方。郑珊珊把塑料纸铺在上边,把鱼儿放在塑料纸上,对白脖说,快吃,还不凉。白脖吃上一口,看着他们叫一声。
郑珊珊说,别叫了,快吃!
杜章河说,它在感谢你哩!
郑珊珊说,康教授说得对,猫儿知道感谢对它好的人。咱们给它喂了吃食,它就给咱们表示感谢!自从喂了猫儿,我心里就高兴,人比过去精神了许多。
白脖吃饱了,又围着他们转圈,叫,还兴奋地在地上打滚。郑珊珊在它肚皮上摸了几下,说,快玩去吧,我们还要锻炼呢。猫儿这才爬起来,恋恋不舍地朝树林里走去,走上几步,扭过头叫几声,又走上几步,又扭过头叫几声。
郑珊珊看着走远的猫儿,说,多懂情义的猫儿!
杜章河心里也泛起感慨:很多动物都懂得报恩,懂得情义!前几天看电视,一只小狗被汽车轧死了,另一只小狗趴在它身边,不弃不离,怎么都赶不走。小时候,隔壁家的一个老人去世了,他养的狗趴在坟墓上,不吃不喝,活活饿死在主人的坟前。非洲的一只狮子被人救活后,再见到恩人,跑过来抱住恩人,在恩人的脸上舔。连那么凶猛的动物都知道报恩,我们却把它们当成什么都不懂的东西!
这天,白脖像往常一样,听见郑珊珊咪咪叫,朝他们跑来。它的身后跟着五六只猫儿,站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也叫。
杜章河说,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
郑珊珊说,肯定是白脖带来的!
杜章河看着郑珊珊提的塑料袋里,装了仅够一只猫的吃食,说,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家里还有别的吃食没?
郑珊珊说,鱼没有了,有昨天煮的肉,在冰箱里放着,我回去用微波炉热一下,拿来喂它们。
郑珊珊把塑料袋里的两条小鱼,分成六份,给每个猫喂上一份,又对它们说,在这里等着,我回去给你们拿肉肉!
郑珊珊离开后,杜章河给猫儿说,你们都别跑,给你们取吃食了,谁跑了谁饿肚子,别怪我没给你们打招呼!
这时候,康雪冰走过来,听杜章河给猫儿说话,就笑,说,杜教授给猫儿上课哩!
杜章河说,今天突然来了这么多猫,我们没有拿那么多猫食,郑老师回家取肉去了!
康雪冰说,我也喂过这些猫,没想到它们找到你们这儿了!
郑珊珊过来了,提着一塑料袋熟肉,问,康教授,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猫?
康雪冰说,这些猫在基地附近待过,怎么跑到你的地盘上了?
郑珊珊说,它们跑到我这儿来了,我就得喂它们。
康雪冰说,农村讲究猫跑到谁家,谁家就有好事情。现在很多人家都有发财猫,老板都讲究开业买发财猫!
杜章河说,康教授是研究生物的,还信这些?
康雪冰说,很多现代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不一定都是迷信。老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要是行善不得善报,谁还行善;作恶不得恶报,谁都想去作恶!人知道了善有善报,就会行善;知道了恶有恶报,就不敢作恶,社会才能安详和谐!
郑珊珊说,我和杜老师跟你一样,觉得它们可怜,想让它们过上吃喝不愁的日子,没病没灾地活一辈子!
康雪冰说,光喂鱼不是办法,这么多猫,一天喂两次,一次都得一斤半,一天三四斤,需要不少钱,还要杀鱼、做熟,费很多工夫。可以在网上买些猫粮,再配些鱼。如果太忙了,没时间杀鱼,光喂猫粮也可以。
郑珊珊说,不知道猫粮的营养怎么样,还是把鱼和肉当主食,猫粮做副食。这些猫找上咱们了,咱们就好好待它们,起码让自己的良心得到安妥!
杜章河郑珊珊喂上猫以后,才知道猫的口味跟人的口味一样,四川人爱吃麻辣,山西人爱吃酸,北方人爱吃面食,南方人爱吃米饭,有的猫爱吃鱼,有的猫爱吃猪肉,有的猫爱吃猫粮。他们每次喂猫,都要带上三四种猫食。猫吃得好了,饱了,毛色就光亮,对他们更亲近,看到他们就跑过来,围着他们的裤腿用脑袋蹭,喵喵地叫。
猫和人一样,强的欺凌弱的,有血缘关系就有亲情。有只体型最大的公猫,吃完自己面前的食物,就冲着旁边的猫叫。旁边的猫听见它的叫声,立即躲到一边,无可奈何地看着它抢食属于自己的食物。郑珊珊跑过去,扬手做出要打的姿势,训斥,你把自己的食物吃完了,还霸占别人的食物!大公猫急忙蹿到一边,看着郑珊珊叫,像是抗议,又像申诉。杜章河跟郑珊珊说,它个子最大,又是公猫,食量肯定大,你给它喂的食物与其他猫同样多,别的猫吃饱了,它吃不饱。大公猫看郑珊珊朝它跟前走,掉转身子做出逃跑的架势。郑珊珊就咪咪地唤,尽量使声音亲切细柔,它又转过身子,看着郑珊珊也喵喵地叫。郑珊珊对它说,你没吃饱,我们可以再给你喂,就是不能抢别人的东西。啥都要讲规矩,要是做事不讲规矩,不乱套了。大公猫见郑珊珊的态度柔和了,又仰起脑袋看郑珊珊,接着叫。郑珊珊说,不要叫了,知道你没吃饱,再给你喂些。说着,把塑料袋里剩的猫食倒在它面前,它又看了郑珊珊一眼,低头吃起来。郑珊珊又对被大公猫吓跑的猫说,你过来吃吧,刚才它太霸道,我都批评它了。它以后再敢抢你的吃食,我还批评它!那只貓转过身子,叫了几声,像是表示感谢,回到那堆猫食跟前,吃起来。
杜章河听着郑珊珊和猫的对话,觉得好笑,她竟然把猫儿当成学生了,讲什么规矩道德,说,猫就是猫,你给它们讲道理,它们又听不懂。
郑珊珊说,你别以为猫什么都不懂,我在网上看了很多小动物的故事,如果它们犯了错误,你不批评它们,下次还会继续犯。批评它们几次,它们知道自己错了,以后就不去做了。
他们又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大公猫欺负很多猫儿,却不欺负那只小黑猫。郑珊珊最早发现这个现象,她给猫儿放过食物,退到一边看猫儿吃食。这时的猫儿最安静,不跑,不叫,全神贯注地吞食,她甚至可以听到猫儿细微的咀嚼声。突然,她看到那只小黑猫朝大公猫的食物跑去,真是老虎牙上打秋千,大公猫一嘴就能咬断它的喉管。谁知,大公猫看它跑过来,立即退到一边。小黑猫毫无顾忌地吞食起来。
郑珊珊觉得惊奇,跟杜章河说,你看大公貓,竟被这只小黑猫吓跑了?
杜章河说,不是吓跑,是主动让开。可能这只小黑猫是它的孩子,动物之间也讲究亲情,这跟咱们人类一样。
郑珊珊说,我觉得和它们相处,心思单纯,毫无戒备,比跟人交往省心。
杜章河、郑珊珊备课劳累了,就走出楼房,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咪咪地唤几声,猫儿就从树丛里、地洞里跑出来,围在他们跟前,叫,在他们身上蹭。
郑珊珊撒上猫粮,说,现在不是开饭时间,给你们吃的是零食,一会儿还要自己找吃的。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依靠别人。只有自己养活自己了,谁都不能把你置于死地。
杜章河说,你说得很对,咱们不能保证它们吃食无忧,这样就培养了它们懒惰,丧失了自己找食吃的本领,一旦咱们出国定居,或者长时间出差,它们怎么办?咱们一天只给它们喂一次,尽量让它们自己找食吃!
隔上一个星期,杜章河开上车,带着郑珊珊到民贸市场,给人买蔬菜肉食鸡蛋,给猫买鱼儿猪肉。海鱼的价格都在二十元以上,只能买小杂鱼,六七块钱一斤。有种老母猪肉,十块钱一斤,便宜,正好买来喂猫。
郑珊珊有洁癖,住的房子坐的车,绝对不许有一点脏污,不许有一点异味。现在,鱼儿装进车里,车里充满腥味,一个星期都消不掉,打开车门像走进码头上的鱼档。一次买上二三十斤小杂鱼,都得开膛破肚,清洗干净,还要按每天的用量,分成若干小包,放到冰箱保存,忙活整整一个下午。家里充满鱼腥味,无孔不入,处处都有。杀鱼的腥味方未散去,晚上喂猫的鱼还得在微波炉里烤,鱼腥味暴溢到整个房间,杀鱼的腥味中又混合了烤鱼的腥味,叠加成综合型腥味,房子里的鱼腥味比糖稀都稠。
三亚夏季的初夜,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辰。白日的溽热像熄火的炉子,逐渐冷却下来,空气中剔除了酷热,增添了清爽,还有阵阵海风,裹挟着海的清凉,在人的精神和肉体上抚摸,人像打了鸡血般振奋。人们吃过晚饭,在校园里散步,锻炼。杜章河郑珊珊像往常一样,拿着六七份猫食,朝树丛走去。郑珊珊和往常一样,边走边咪咪地唤,没有一只猫出来。他们站在猫吃食的地方,四处观望,唤咪咪的声音高了许多,还是没有一只猫出现。二十分钟过去了,仍然没有猫出现。他们心里的担忧,像决口的洪水,越涌越多。
郑珊珊跟杜章河说,怎么回事,今天一只猫都没有?
杜章河说,给康教授打个电话,问问她基地里的猫怎么样?
郑珊珊给康雪冰打电话。康雪冰说基地的猫也不见了,郑珊珊收线后跟杜章河说,会不会发生了猫疫?
杜章河说,就是发生猫疫,这些猫也不会同时消失?
郑珊珊又问,会不会被人抓走了?
杜章河说,要把咱们喂的猫和康教授喂的猫同时抓走,一只不剩,也不可能。
郑珊珊说,这就奇怪了,不可能发生猫疫,也不可能被人抓走,它们到底跑哪里去了?
杜章河说,咱们到康教授的基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章河、郑珊珊、康雪冰坐在折叠椅上,康雪冰说,这些猫太可怜了,咱们没有收留它们的时候,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生病没地方治疗,自生自灭。遇到咱们了,有了吃食,有了睡觉的地方,怎么不知道享受,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孩子般地让人操心!她说上一阵,心里又有些伤心,眼睛潮湿,就用纸巾擦。
他们坐着,唠叨着,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猫儿还没有出现,到了子夜,杜章河才说,咱们回家吧,明天还要上课。
杜章河、郑珊珊躺在床上,都睡不着。他们才觉悟到,他们给猫儿喂食,给予猫儿维持生命的需求,猫儿是乞讨者,是被施善者。现在,他们拿着猫食喂猫,猫儿不来,他们就有了焦虑,期盼猫儿快点过来,使自己的内心得到满足。他们又变成了乞讨者,只有猫儿享用了他们的施善,他们的愿望才得以实现,才会得到满足。他们的关系发生了转变,猫儿成了施舍者,他们成了被施舍者。只有这样的互动,合作,才能形成双方的满足。这是一种平等的关系,不是单向的施舍和被施舍的关系,而是相互施舍、相互救助、相互满足、相互慰藉的关系。
凌晨两点,校园最安静,教师村的窗户和学生宿舍的灯光熄灭了。偶尔传来一串脚步声,那是保安巡逻的走动。郑珊珊没有睡着,还在操心猫儿的安危。但是,她频繁地翻身,失眠状态下的喘息,让同样失眠的杜章河捕捉到了,他心里泛出对她的痛惜,问,还没睡着?
郑珊珊说,睡不着。
杜章河说,我昨天跟你说过了,猫有猫的世界,猫有猫的生活,我们不了解它们的世界,也不了解它们的生活。世上很多东西,只要我们尽力去做了,就不必过分追求结果。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父母为了我们健康成人,给予我们那么多关怀,还是抵御不了疾病对我们的侵害,还是抵御不了少儿的夭折。人是这个道理,猫儿也是这个道理。
突然,郑珊珊坐起来,朝窗户前跑去,凝神听了一会儿,说,好像猫在叫?
杜章河说,深更半夜,哪儿来的猫叫?
郑珊珊把耳朵贴在窗纱上,又听了一会儿,说,真的是猫叫,你也过来听听!
杜章河说,我就不信,这个时候猫还不睡觉,它们能知道咱们住在这栋楼里,跑到咱们窗户下边叫?
郑珊珊说,你刚刚才说过,猫有猫的世界,猫有猫的生活,我们不可能了解猫的世界和生活,怎么能武断地说猫不知道咱们住在这栋楼里?
郑珊珊更认真地听了,真是猫叫,还能听出有白脖的叫声。
杜章河半信半疑地朝窗户走去,把耳朵贴在窗纱上,听了一会儿,脸上浮出惊喜,说,真是它们在叫!
郑珊珊的情绪像火柴丢到汽油里,嘭地点爆了,麻利地换下睡衣,穿好衣服,说,它们昨天没有吃食,一定是饿极了,找咱们要吃食。我把冰箱里的鱼热一下,再拿些猫粮,下去喂它们。说完就朝厨房跑去,一边操作一边嘟囔,这些小捣蛋鬼,到了开饭的时间不来吃饭,人家睡觉了,却跑来要吃的,好像我们前世欠了它们!
他们走出电梯,看见楼口的暗影处,蹲着六七只猫,正朝着电梯门口喵喵地叫。看见他们出来,猫儿们跑过来,争着在他们裤腿上蹭,叫得更欢实了。郑珊珊弯下腰,挨个儿抚摸它们,小声批评说,昨天都跑到哪里去了,到了开饭的时间不来吃饭,害得人到处找你们!说完,又说,不要再叫了,别人都在睡觉,打扰人家休息是不道德的行为!
杜章河、郑珊珊朝花园的树丛走去,猫儿在他们身前身后跑着,有几只激动地蹦跳,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郑珊珊像往常一样,把鱼和猫食一堆一堆放好,看着猫儿专注吃食,心里的担忧才放下来,说,这下放心了,这些小东西净想着法子折磨人!
一个保安打着手电走过来,猫儿立即躲进树丛里,露出脑袋看他们,满是警惕的神气。
郑珊珊对保安说,你一来它们都躲起来了!
保安用手电把地上的猫食照了,又把树丛里的猫儿照了,用审问的口气问,深更半夜跑出来喂猫?
杜章河说,本来应该昨天晚上喂它们,一只都没来,刚才跑到我们楼下叫,把我们叫醒了。要是不喂,它们会继续叫,扰乱大家的睡眠。
保安又把树丛里的猫儿照了,例行公事地说,快点喂完回去休息,不要闹出响动。最近社会治安不是太好,前段时间教师村的一户人家被盗了。你们半夜出来喂猫,知道的人说你们有爱心,不知道的人会打110,警察会把你们当小偷请去询问。
杜章河赔着笑脸对保安说,我们喂过猫就回去!
保安晃荡着走了,他们隐约听到他在嘀咕,吃饱了没处消食,这时候起来喂猫,有钱了咋不给贫困人家的孩子买点奶粉!
这几个同盟者,照样教书,照样购买杂鱼,照样给猫儿做食,照样喂养流浪猫儿。
晚饭后,杜章河、郑珊珊拿着猫食,跑到树丛跟前,喂养流浪猫。康雪冰也站在他们夫妇跟前,看他们喂过才离开。她的目光集中在白脖身上,说,白脖好像怀孕了?
杜章河、郑珊珊也看白脖,它的肚子大了一些,说,你不说,我们还真没注意它怀孕了!
康雪冰说,猫怀孕跟人怀孕一样,它的营养不是养活它一个,还要养活肚子里的孩子。
郑珊珊说,从明天起,我要考虑食物的多样化,不能让它缺少营养,影响孩子的发育!
台风是海岛的亲戚,每年都要来探亲,猛烈的台风宣泄着对海岛的亲情,吹倒了广告牌,刮跑了楼顶的热水器,击破了老房子的玻璃。台风裹挟着暴雨,要把全地球的海雨水都倾倒到岛屿上。杜章河、郑珊珊站在窗户跟前,望着窗外的疯狂世界,又为猫儿担忧起来,郑珊珊说,风雨这么大,猫儿到那里避风躲雨?
杜章河又心疼她的担忧,说,猫儿那么小的东西,随便在哪个楼梯间、桥下的墩子里,都可以避雨。
郑珊珊,白脖不知道生了没有?
杜章河,就在这几天生。
郑珊珊,要是连着刮几天台风,猫吃不上东西,会饿死的!
杜章河说,尤其是白脖,拖着那么大的肚子,吃不上东西,会更惨!
郑珊珊说,我们现在就去给它们喂东西?
杜章河说,它们肯定不会出来,咱们怎么找到它们?
突然,手机响了,郑珊珊接听,跟杜章河说,康教授打来的,试验基地的棚子被台风刮倒了,猫睡觉的纸箱全泡在水里,猫儿没地方躲雨了!
杜章河说,她没要我们过去?
郑珊珊说,她一个人在基地,肯定希望有人去帮她!
杜章河说,我去。
郑珊珊说,我跟你一块去。
杜章河说,这么大的风雨,出去非常危险。你待在家里,我帮她把猫儿安顿了就回来!
郑珊珊说,就是外边不安全,我才要跟你一块去。
康雪冰的研究基地一片狼藉,棚子被臺风刮倒,架子倒塌,基地种植试验的植物、工具、椅子、水壶、报纸、笔记本、充当猫窝的纸箱等全被掩埋。康雪冰站在倒塌的棚子旁边,翻找压在棚子下边的台账和试验记录。一阵台风吹来,她打了个趔趄,差点倒在铁皮棚子上。她站稳身子,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又继续寻找棚子下边的东西。又一阵台风刮来,她身子一歪,倒在铁皮上。杜章河、郑珊珊急忙跑过去,搀扶起她。
郑珊珊说,你也真是的,一个人跑到这里,万一发生什么事情,连个打120的人都没有!
杜章河、郑珊珊帮着她把棚子压的东西朝出拿。杜章河找出一本台账,台账被塑料纸包着,没有被雨浸湿,问,康教授,我找到这本台账,你看有没有用处?
康雪冰接过台账,激动地说,这是本最重要的台账,记录了我们的试验内容。台风把棚子刮倒后,我就找这本台账!她把台账放到一个残破的桌子上,上边放着康雪冰的雨衣,雨衣里包了几本先找到的台账。她把台账放进去,用雨衣包好。
郑珊珊说,你把雨衣包了台账,再淋下去会生病的。
康雪冰说,这些台账记录了这两年的试验数据,非常重要,要是被雨淋坏了,那些试验等于白做了。
杜章河脱下雨衣,递给康雪冰说,我是男人,耐冻。再说,男人穿着雨衣,让女士挨淋,是非常耻辱的事情。
郑珊珊挡住杜章河,也脱下雨衣,对杜章河说,你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名义上是个男人,连女人都不如,让康教授穿我的。
他们都没有穿雨衣,天漏似的暴雨,墙涌似的台风,浇刮在他们身上,不到两分钟,他们就开始打哆嗦,牙齿磕击出嗒嗒的声音。康雪冰对郑珊珊说,你们快把雨衣穿上,不然咱们三个都会淋病!
郑珊珊对杜章河说,你把雨衣穿上,再淋一会儿真的要生病!
杜章河说,身上已经淋湿了,再穿有什么意义!
康雪冰说,还是穿上好,起码可以抵挡台风。她说着,走到郑珊珊跟前,要帮她穿雨衣。郑珊珊不再坚持,顺从地穿上雨衣。
杜章河见郑珊珊穿上了雨衣,也穿上雨衣,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就是觉得溽闷。他们又开始清理棚子压坏的东西,郑珊珊从铁皮下抽出一个纸箱,纸箱被雨水浸泡,稀烂。她说,这么大的风雨,猫儿没了窝,怎么活下去?
杜章河说,要不要请几个学生过来,帮忙把帐篷搭起来,让猫儿临时在帐篷里住几天,等台风过去了,再安顿它们。
康雪冰说,不能叫学生,风这么大,雨这么暴,万一出个事情,没办法给学校交待!
郑珊珊说,咱们先不要管棚子,棚子这么大又这么重,咱们管不了。棚子下边有个单帐篷,咱们把帐篷抬到空地上,支起来,把不能淋雨的东西放在帐篷里,把台账拿回办公室,尽量减少损失。
三个年过半百的教授,走上讲台都能口似悬河,干体力活却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他们从铁架下找到帐篷,怎么都抬不起压在上边的棚子。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杜章河说,弄不动这些东西,怎么办?
康雪冰、郑珊珊也停下手脚,说,我们教书可以,干这类事真不如民工!
杜章河说,这是社会分工,一个人不可能把所有的特长都占全。我们干体力活不行,让民工教书也不行,让他们走上讲台,讲《左氏春秋》,讲英语语法,讲植物演变……
郑珊珊打断他的话,别高谈阔论了,现在的关键是把帐篷弄出来,搭好。
杜章河说,咱们三个根本不行,愚公移山只是个寓言,要是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头子去挖山,这人不是傻瓜就是痴呆,连儿孙都跟着他倒霉!
郑珊珊说,教了一辈子书,教书上瘾了!
突然,他们看到暴风暴雨中冲过来一个人,台风把这个人刮得东趔一下,西歪一下,有几次还趴在地上,挣扎起来又跑过来。杜章河最先看到这个人,对康雪冰说,有个人朝这里跑来,好像没穿雨衣。康雪冰朝来人眺望了一阵,只能看到挣扎的身影,五官身体看不清楚,说,看不清楚,谁会在这个时候出门,一定有急事情!三个人都转过身子,朝来人的方向张望,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后,康雪冰叫道,是我的学生司马丽萍,她特别喜欢小动物,我不在学校的时候,都是她帮我喂猫。
来人跑到他们跟前,果然是司马丽萍。康雪冰看着她透湿的衣服,说,这么大的雨,跑来干啥?
司马丽萍抹着头上脸上的雨水,说,我刚才听同学说,试验基地的棚子被台风刮倒了,咱们试验的台账都在基地,要是被水淹了,损失就大了。我估计你在这里,就跑来了。
康雪冰说,你也穿件雨衣,或者打个伞,就这么跑到雨里,会淋病的!
司马丽萍说,我出门的时候,打了一把伞,没走两步风就把伞的骨架刮断了。
康雪冰说,台账基本都抢出来了,我们想把埋在棚子下边的帐篷弄出来,找块空地搭起来,让猫有个躲雨的地方。还有那些试验种的植物,也要放在帐篷里。
司马丽萍跑到帐篷跟前,想搬开压在上边的棚子,只动了一下,就知道白费力气,说,咱们几个整不了这些铁架,我打电话叫男生都过来?
康雪冰说,不能叫他们,这么大的台风,万一发生伤亡事故,就捅了天大的娄子。
司马丽萍说,那怎么办呢,咱们那些试验植物,要是继续泡在水里,会死去的,咱们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杜章河说,给校领导打电话,让领导派人来!
郑珊珊说,打了也是白打,领导有什么办法,他手下不是学生就是老师,学生不敢动用,老师跟咱们一样,跑到菜市场买只鸡都要掏钱叫人家杀好,指望他们来搬棚子,没用!
杜章河打断她们的话,说,不要啰嗦了,当务之急是把帐篷架出来,把植物放到帐篷里!
于是,三个教授一个研究生都思考怎么把当务之急的问题处理好。过了五六分钟,司马丽萍说,我有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
康雪冰说,先说出来,咱们再看行不行。
司马丽萍说,咱们给消防部队打个电话?
杜章河满心的惊喜像刚刚飙向高空的气泡,忽地没有了,丧气地说,你这主意不行,人家是消防部队,这么大的台风,多少广告牌坠落、建筑物倒塌,要是都找消防部隊,一万个消防部队都不够用。咱们这事情和他们接警的灾情,差远了,趁早别打这个电话。
康雪冰说,这些试验用的植物,那么多人付出了两年的心血。植物讲究季节,过了季节只能等到第二年再做,这一年的时间就白白过去了。为什么很多植物的新品种需要十多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培育出来,就是这个道理。
郑珊珊说,丽萍给消防队打电话的时候,要特别说明植物试验对季节要求的重要性,才能引起他们的重视。
杜章河说,千万不能说我们搭帐篷是为了让猫躲雨!
司马丽萍说,杜教授太小看我的智商了,我怎么能说这话呢!
郑珊珊说,帐篷搭起来了,我们把植物搬进来,空余的地方怎么不能让猫躲雨?
二十多分钟后,消防部队来了十多个战士,携带有电锯、撬杠、大绳,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把帐篷搭好,还把植物全部搬进帐篷里。
消防战士离开后,他们又四处呼唤:“咪咪,咪咪。”真有猫儿从隐蔽的地方钻出来,跟着他们走进帐篷。康雪冰、郑珊珊拿出猫食,放在它们面前。猫儿没有马上抢食,像往常那样,围着她们的裤腿蹭脑袋,叫。
康雪冰、郑珊珊、司马丽萍看着猫儿被暴雨淋得精湿。康雪冰抹去猫儿身上的水,暴雨只淋湿了猫儿的皮毛表面,皮毛里面还是干的,说,毛里面是干的。又说,这些小家伙太可怜了,台风来了,人都躲在家里享受台风带来的凉爽,只有这些小家伙没人管,没人顾,淋病了受着,找不到东西吃饿着。她说着,心底又泛出一阵同情,不由得眼睛潮湿,鼻子酸酸,说话的声音囔囔了。郑珊珊、司马丽萍见康雪冰伤心欲哭,心里也泛起凄楚苍凉,觉得眼睛潮热,鼻子酸涩。
杜章河觉得她们太矫情,这些猫儿是可怜,但毕竟得到了救助,那些躲在桥梁下面的无业农民,会不会被积水漫淹,单薄的衣服能不能抵御台风带来的寒冷,打不来零工能不能吃上饭,这些还不知道呢。他就说:我原来在海口工作的时候,冬季能看到很多农民睡在桥梁下边,我和郑老师还给他们送过棉被,送过钱。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桥梁下边,这么大的台风,水会不会淹了他们?比起那些睡桥下的人,这些猫儿还算幸福,有人按时给它们喂食,有人让它们住帐篷。
郑珊珊说,杜老师说的是真话,海口南大桥下边确实睡着很多找不到工作的农民。又说,真希望他们找到工作,住到房子里,不再受冷受冻忍饥受饿。
司马丽萍说,那个桥下边肯定还有人住,你们救助的那批人离开了桥下边,又有新进城的农民住到那里!
猫儿在他们裤腿上蹭过,就跑到食物跟前吃起来。康雪冰又感慨地说,世界上要是没有贫穷,人人都有工作,人人都有饭吃,人人都有房子住,所有的人都不挨饿不受冻,孩子都能上学,生病都能得到治疗,多好!
杜章河说,人家消防战士帮咱们做了这么多事情,咱们是不是要有一点表示?
郑珊珊问,怎么表示,人家是军人,不会接受老百姓的请吃。
康雪冰说,咱们写封表扬信。
郑珊珊说,这个主意好,杜老师是教中文的,还搞文学创作,写个表扬信还不是小菜一碟。
到了七八月份,隔不了几天就要下雨,雨水像过滤器,滤去了干燥,增加了湿润。这个季节,海风也大起来,吹去了酷热,人们能享受到雨水带来的凉爽。杜章河、郑珊珊还是一如既往地喂猫。喂猫的时候,康雪冰都要看着他们喂过,才去基地喂她收养的猫。现在,除了康雪冰,又增加了司马丽萍。康雪冰看着白脖又大了许多的肚子,说,白脖快生了。
郑珊珊抚摸着白脖,说,它怀孕这些日子,我们给它的喂食非常讲究,配有鱼肉、鸡肉、猪肉,小宝宝绝对不会缺乏营养。
司马丽萍说,贫困地区的孕妇,可能几个月连次肉都吃不上。
杜章河说,司马同学说的没错,但咱们鞭长莫及,没有能力顾及那么多。唯有能力喂这些流浪猫,就精心喂好它们。
康雪冰问郑珊珊,白脖大概什么时候生?
司马丽萍说,我在网上查了,猫三狗四,人的一天顶猫的两天,猫从交配之日起,六十至六十五天生小猫。
郑珊珊开玩笑说,你连男朋友都没谈,怎么能去研究这些东西?
司马丽萍说,郑教授别忘了,我是研究生物学的,要是生物学的研究生不知道猫怀孕多长时间生,不是成了笑话!
郑珊珊说,你说白脖什么时候生?
司马丽萍说,我不知道它交配的时间,怎么能推算出它生崽的时间。你把它的交配时间说出来,我就能计算出它生崽的时间。
康雪冰说,你把它推算出来有什么用,关键是要它平安地把孩子生出来。
司马丽萍说,我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生,到什么地方生,怎么能保证它平安生出孩子?
康雪冰心里又涌出伤感,说,人要生孩子了,早早就送到医院待产。猫生孩子了,连在什么地方生都不知道,生死由命,不知道多少猫儿因为难产,殒了性命!
司马丽萍说,现在的宠物医院,很多人冒充兽医给宠物接生,弄死了也不犯法。我上学期到一家宠物医院实习,遇到一个根本不懂兽医的人给狗接生。我问他你懂得给狗接生吗?他说几千年上万年,谁家的狗生狗娃让人接生?到了该生的时候,自己就生出来了。他们把钱交了,咱们就看着狗生崽子,生不出来拽出来,死了就死了,咱们还给狗赔命不成。后来,这只狗难产死了,狗的主人不干了,闹,把派出所都叫来了。那个兽医拿出一沓报纸,让警察看,说给人看病的设备比给狗看病的设备先进多了吧?你们看看这张报纸,人怀了孩子送到医院,千检查万护理,最后还是没把孩子生出来,连孕妇的命都送掉了。咱们小小的宠物医院,狗狗生不出崽子难产死了,还能算不正常,还要给它赔狗命钱,难道让法院判我们过失杀狗罪?警察看了报纸,看着死狗,只能调解。咱们要是把白脖送到宠物医院,等于把它送进了屠宰厂。我曾经看过一个资料,动物有种本能,它能预见自己的分娩期,会提前找好分娩地点,准备分娩需要的东西。比如猪生崽子前,母猪都知道给窝里噙草,母鸡孵蛋前给窝里叼进柔软的东西。
郑珊珊说,丽萍是研究生物学的,咱不笑话她还没结婚就谈猪生崽鸡孵蛋,只要她说的是科学就行。咱就这么定了,白脖想在什么地方生就在什么地方生,想怎么生就怎么生,咱们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保证它的营养。
物业管理处主任邹辉东走到他们身边,给他们躬了下身子,恭敬谦卑地问候,杜教授、康教授、郑教授,都好!物业管理是为业主服务的行业,多笑,诚笑,动人笑,是服务质量的一部分。服务质量到位了,业主就愿意交管理费,他们就有工资发。业主联合起来不交管理费,甚至把他们赶出教师村,不让他们服务,他们就要失业。虽说不像猫一般地流浪,也得过一段青黄不接的日子。
邹辉东掏出香烟,取出一支双手递给杜章河说,杜教授,抽烟!
杜章河说,我不会抽烟。
邹辉东把烟放进烟盒,说,不抽烟好,省钱,健康。俺陕西的老人都说,三年不抽烟,鋪上大红毡。
杜章河笑,说,就是天天抽烟,也不愁铺不上大红毡。
邹辉东说,老人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抽烟的人,能攒钱,那个时候能买个大红毡,都是很了不起的事情。说完,又谦卑地赔了几个笑脸,问,你们看到物业贴了布告没?
杜章河问说,没看到布告。
邹辉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这是布告的底稿,你们看看,表个态。
杜章河接过布告,郑珊珊把手机的灯光打开,几个人的脑袋都凑过来。杜章河说,大家都看,谁都看不清,我念大家听:通知,物业管理处接到部分业主反映,有人喂养流浪猫,使教师村的流浪猫繁殖成灾。严重影响教师村的生活。经研究,现规定任何人员不得在教师村内喂养流浪猫。物业管理处将采取措施,驱赶流浪猫……
康雪冰问,邹主任的意思,是不允许我们喂流浪猫了?
邹辉东说,康教授,我要是不当这个主任,不挣人家那份银子,你们怎么喂都行,哪怕把全地球的猫都弄来喂,我都不管。咱肩上担着人家的差使,你说我该怎么办?
郑珊珊说,我看报纸上报道,咱们这个城市发生流感,还死了一个人。咱教师村前几天也出现好几个流感病例。物业管理处怎么不出个布告,禁止流感病人出门,防止他们把流感传染给别人!
邹辉东说,郑教授你这不是打蹩呀,咱只是物业管理处的小主任,哪来的权力不让人家出门,恐怕国家主席都没这个权力!又软中带硬地说,这事情请示过学校领导,领导还指示,给三天时间处理这些流浪猫,三天过后由物业管理处处理。
康雪冰说,这是哪位校领导的指示,我们找他申诉。
邹辉东说,康教授你借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说出是谁指示的,我还指望保住这个职位,月月拿份工资养家糊口!
司马丽萍见邹辉东软话说尽,寸步不让,走到邹辉东跟前,说,这些流浪猫都是我请他们喂的,我三天之内回答物业管理处的决定。
邹辉东见她是个学生,口气立即强硬起来,学校领导指示了,不管是谁,一律不能喂养流浪猫。三天以后继续喂流浪猫,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一律处分。
司马丽萍说,你刚才说了,给我们三天时间,今天才是第一天,急什么?我在三天之内绝对给你个满意的答复。你不要再找这几位老师了,与他们没有关系。
邹辉东走后,康雪冰说司马丽萍,你是个学生,怎么敢跟他对抗。现在的人,谁都不知道谁跟谁有关系,谁的后台是谁。
司马丽萍说,康教授放心,救助小动物,保护地球生态,是全世界的共识,就是书记校长也不敢违背,怕他什么,我有办法让他收回通知。说完,给他们摆了下手,说,我晚上还有选修课,拜拜。
郑珊珊看着她跑去的背影,说,现在的学生,真让人搞不明白。咱们都不好处理这事情,她有什么办法?
康雪冰说,我比较了解司马丽萍,胆大,有谋略,说不定还真能拿出什么办法。
郑珊珊看着还在吃食的白脖,说,白脖这几天就要生了,物业要是处理它们,它肚子里可装着好几条生命哩!
康雪冰说,要是司马丽萍摆不平这事情,我豁出来这教授不当,也要找书记校长申诉,要他们收回这个指示!
杜章河说,领导到底有没有这个指示,只有邹主任知道,拉着大旗当虎皮的人,多了!
第三天午饭时,郑珊珊、杜章河见司马丽萍还没有动静,就有些急惶。郑珊珊把饭菜摆上桌,着急得烈火般腾升大脑,太阳穴胀疼,说,司马丽萍怎么还没动静,白脖说不定现在就生了,要是被驱赶,它到哪里生,谁喂它们?这个学生也真是的,没有金刚钻,揽这个瓷器活干啥?现在只剩下半天时间了,就是让我们想办法,也来不及了!说完,拿起手机,说,我给康教授打个电话,让她问问这个学生,事情解决得怎么样了。要是不行,还得我们出马。
康雪冰对郑珊珊说,我刚才给司马丽萍打了电话,她让我们放心,事情绝对会解决好。她还说她胸中自有百万兵,我感觉她很有把握!
郑珊珊收线不到二十分钟,手机响铃,接听,是邹主任打来的,郑老师,你和杜教授快过来,那个学生把事情闹大了,都惊动了书记校长!
郑珊珊跟杜章河说,邹主任说了,司马丽萍把事情闹大了!
杜章河说,这个学生把问题解决了,物业管理处不会再逼迫我们驱赶流浪猫了!
郑珊珊问,你怎么知道她把问题解决了?
杜章河说,邹主任要是能斗过这个学生,就不会给你打电话。就是他处理不了了,才给你打电话,让咱们出面调解!
五六十个学生围着物业管理处,打着很多横幅:“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落款是海南小动物救助协会。还有甘地的语录:“一个国家伟大不伟大、道德水准高不高,可以从它对待动物的方式评断出来。”萧伯纳:“动物是我的朋友,我不会去残害我的朋友。”托尔斯泰:“我们不需要残杀无辜的动物来让自己富足、健康与快乐。”爱迪生:“除非我们停止伤害一切生命,我们仍然只是些野蛮人。”
邹辉东站在学生对面,连着给学生鞠躬、作揖、说好话,大家把横幅收起来,事情都好商量。书记校长马上就过来了,恐怕对大家的前途有影响。
司马丽萍说,我们就等着学校领导来解决问题,到底让不让我们救助小动物?
邹辉东看到康雪冰、杜章河、郑珊珊走来,一溜小跑过来,擦着脸上的汗珠,说,这么多学生聚众闹事,这可是严重的群起事件。有人向书记校长汇报了,他们带着学生工作处、保卫处、教务处、宣传部的领导,正朝这里赶。
康雪冰说,你已经给书记校长请示了,怕什么,他们追查下来,你也是坚决执行领导的指示,是书记校长手下的得力干部!
邹辉东又给康雪冰鞠躬,说,这是工作艺术,拉着虎皮做大旗。没想到这个学生这么厉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跟他们说说,书记校长快到了,让他们赶快把标语撤了,人散了,让我好赖保住這个饭碗。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编制里的老师,铁饭碗,只要法院不判你们有罪,学校就得给你们一份工资。我是招聘来的,泥饭碗,人家不高兴,我的饭碗就碎了!
司马丽萍走过来,问,流浪猫怎么办?
邹辉东说,你们以前怎么办还怎么办!
司马丽萍说,你们物业管理处的通知怎么办?
邹辉东说,作废,撤回,不算数!
司马丽萍说,你现在什么都可以承诺,我们撤走了,书记校长不来了,你又不承认了,怎么办?
邹辉东又给她鞠躬,赔笑道,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会说过的话不承认,现在我正式宣布,物业管理处前几天贴的布告作废,任何人都可以喂养流浪猫,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又对司马丽萍说,现在可以了吧,你赶快让同学撤走吧,书记校长已经动身了,他们要是来了你们还不撤走,我的饭碗就敲了!
邹辉东看着学生卷起横幅,离去,紧张的情绪立即松懈,一屁股墩坐到台阶上,擦了额头上的冷汗,跟康雪冰说,现在的学生真不得了,怎么能想出这么要命的办法!
康雪冰笑,说,闹事的学生走了,你刚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邹辉东说,算数,要是不算数了,她们又卷土重来,这次把我的心脏病都吓出来了,下次会把我的命都吓丢!
半个小时后,司马丽萍返回来,邹辉东又紧张起来,脸上的肉像刷了强力胶水,紧绷在一起,满腔惊恐地问,我没有反悔,你们想怎么喂猫就怎么喂猫,只要把喂猫后的卫生搞好就行!
司马丽萍说,邹主任,我是来给你道歉的,为了这些可怜的小生命,让你受惊吓了!又说,地上多脏呀,我给你搬个椅子,你坐在椅子上!
邹辉动赶忙爬起来,双手抱拳对司马丽萍说,好我的王母娘娘哩,你要是给我搬凳子,真是折我的寿哩。你刚才那么一折腾,我起码少活二十个春秋。你看,现在心脏还怦怦乱跳,明天就要到医院检查,要不要安支架!
司马丽萍说,我刚才都给你说了,我们是为了这些小动物,不是为我们自己,我又跟你道歉了,你还不依不饶!
邹辉东说,我可没有不依不饶,你光知道猫儿可怜,怎么不知道我的可怜,我老婆有精神病,能吃能喝知道穿靓衣抹化妆品,就是没有工作不干家务,出门惹下事情我还得给人家赔偿。儿子读书,学问没长进,就学会了耍女朋友,今天要穿意大利,明天要吃法国餐,后天要买美国手机,还要喝哥伦比亚咖啡,给人家吹嘘他老爹是马云的生意伙伴,把家里的钱都纳米了,凝缩到金卡里,从现在起五十代子孙都花不完。害得我天天节省,一个月吃二两肉,还是猪头肉。你看我穿的衣服,套牌的意大利西服,八十块一套;领带是花花公子,也是套牌的,十块钱一条;脚上的皮鞋,牌子是韩国老人头,三十块一双,你说是不是冒牌货。现在的大学,学问教得咋样咱不知道,净教学生谈恋爱。学生宿舍没地方谈,跑到教师村里谈,十八楼的业主都找我投诉……
郑珊珊打断他的话,人家司马同学还没有谈男朋友,你净给人家说这些话,恶心不恶心?
邹辉东赶忙说,对不起,司马同学,我没考察你谈没谈男朋友,信口开河,你不要介意。司马同学救助小动物,符合生态精神,有爱心,善人必有善报,以后给马云当儿媳妇,钱多得用闷罐子火车装!
他们见邹辉东出口成章,字字诙谐,句句幽默,格调不高却不下流,有点颜色却不刺眼,平时和教授老师聊天,个个都装得一本正经,难得听到这么富有才华的话语,就很认真地听。
邹辉东啰嗦完了,说,你们聊,我还有点事情!说着,朝办公室走去。
他们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背影弯曲了,像背负着非常沉重的东西,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心里有了沉沉的感觉。杜章河说,邹主任说的都是真的,他老婆是文疯子,愛吃爱喝爱打扮,到处惹事。还有个不争气的儿子,学习不好,经常挂科,就善于谈恋爱,继承了他妈的遗传,爱吃爱喝爱打扮,他老爹一身假名牌,他一身真名牌。寒假把女朋友带回来过年,怕人家知道他妈神经差乱,让她住到一个休假的老师家里,吃饭都不让回家。人家见不到他妈,问你妈干啥去了,他说俺妈到牛津大学做学术交流去了。人家问你妈的研究方向是啥,他说俺妈研究的是微循环神经病学,这是个开创性课题。邹主任娶了这样的老婆,养下这样的儿子,真够受的了。
郑珊珊说,你也真是的,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净拿人家的苦楚说事。
杜章河说,我这是同情邹主任,让大家知道他的难处,遇事该放人家一马就放一马!
司马丽萍心里突然涌出愧对邹辉东的情愫,说,我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当时只考虑救助流浪猫,不知道邹主任有这么多的苦楚。要是知道了,我会采取别的办法,我现在去跟他道个歉!
杜章河说,你刚才都跟他道过歉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也没有给他造成损失。他也不是故意不让咱们喂流浪猫,怕流浪猫多了,带来传染病,他有脱不开的干系。他一家人全靠他的收入,万一被解职了,一家人的日子就没办法过了。
邹辉东从办公室出来了,见他们还在,说,你们还在呀?
杜章河说,我们在说你哩。
邹辉东一愣,脸上又有了惊恐,问,我又怎么了?
杜章河说,没说你什么,只是说你家庭负担重,大家都很同情你。
这些业主心里琢磨的都是项目、学问、论文、专著、奖金、经费,揣摩的是领导意图、人事安排、业绩考核、职称评定、人际关系、利益纠葛,哪有心思管顾这些服务行业的人,只是家里的水管漏了,下水道堵了,电线短路了,才想起物业。一直被人冷眼观的邹辉东,猛地听到这几个教授说出这么温馨的话,感动得眼睛里蒙了泪雾,鼻子有了堵塞,连着给他们躬身子,说,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司马丽萍走到他跟前,鞠躬,说,邹主任,我真诚地向你道歉,不该采取那么极端的方法,让你受到惊吓。
邹辉东问,你们跑到物业管理处闹事,学校领导万一不支持你们怎么办?
司马丽萍说,领导肯定支持我们。
邹辉东问,你就那么肯定?
司马丽萍说,当然肯定,上个月咱们学校和首尔大学联合召开“生态与人类国际研讨会”,书记校长都参加了,还做了发言,特别强调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咱们物业管理处驱逐流浪猫,与主流文化相悖,他们怎么会支持?她从挎包里取出一份研讨会论文集,说这是与会专家提交的论文,里面就有咱们书记校长的,你好好看看。
吃过晚饭,郑珊珊洗碗筷,杜章河准备猫食。郑珊珊把碗筷洗完,杜章河把猫食也准备好了,换运动服,穿轻便鞋,提着猫食,朝树丛走去。喂猫的时候,康雪冰、司马丽萍都过来了。杜章河、郑珊珊没见到白脖,说,白脖没来吃食,它就要生了,要是营养不够,崽子都长不好!
司马丽萍说,说不定现在正在生哩?咱们预测它就在这两天生,每次喂食,白脖早早就跑来,没有缺过一次。今天突然没来,肯定有事把它绊住了。它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生孩子的事情!
康雪冰说,丽萍说的有道理,估计白脖正在生。
第二天吃过晚饭,杜章河、郑珊珊像往常一样,跑到树丛前喂猫。康雪冰、司马丽萍也像往常一样,跑来看他们喂猫。他们还没有走到树丛跟前,六七只猫儿都钻出来,朝他们跑过来,还是像往常那样,围着他们的裤腿转圈,举行它们的欢迎仪式,歌颂人类对它们的恩情。白脖跑来了,没有往日那么精神,疲惫不堪,但肚子小多了。
司马丽萍指着白脖,说,它生过了,肚子都瘪下去了。
郑珊珊弯下腰,撫摸白脖,说,小宝贝,人生过孩子还要坐月子。你们生过孩子,还要自己跑来找食吃,多可怜!她把专门给它准备的鱼肉、猪肉、猫粮放在它面前,说,你这个时候一定要加强营养,多吃些,你不是为你一个吃,还要为孩子们吃。你吃得好了,奶汁就多,孩子们就长得好。
杜章河说,郑老师把猫当孩子看哩!
郑珊珊说,我确实把这些猫儿当孩子看哩,我理解康教授想起猫儿的可怜就掉眼泪了,要是在感情上不把猫儿看作自己的孩子,就不会这么对猫儿。
白脖还是像往常一样,吃上几口,抬起头对郑珊珊叫上一声,再吃上几口,再叫上一声,又跑到她跟前,在她裤腿上蹭脑袋,还蹭嘴。
郑珊珊说它,你把我的裤子都蹭脏了!
司马丽萍说,它向你表示感谢哩!
康雪冰说,我们老家的人都说,猫给人带来福气,这些猫对郑老师亲,肯定给郑老师带来福气!
郑珊珊说,我还真感觉它们给我带来了福气,我的睡眠一直不好,医生说是植物性官能症。喂了这些流浪猫,买猫食,洗鱼,做猫食、喂猫,操心猫,人忙得不得休闲,身体却好了。现在倒在床上,不到二十分钟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头也不昏了,耳也不鸣了,身上有了力气,这不是猫儿给我带来的是谁给我带来的?我还真感谢这些猫儿哩!
一个多月后,他们像往常一样,跑到树丛前给猫儿喂食。白脖跑过来了,用脑袋蹭她的裤腿。他们突然看到,白脖后边跟着几只小猫,跑得还不太利索,歪歪趔趔,康雪冰惊喜地喊叫,白脖把它的孩子带来了!
司马丽萍指着小猫数,说,五只!
这些小猫跑到他们跟前,学着妈妈的样子,也在他们裤腿上蹭。司马丽萍看着小猫,说,这些小动物对人类的感情是天生的,就像狗狗,生来就忠于主人,根本不用父母教!
围着郑珊珊转圈的小猫,长得跟它妈妈一模一样,全身橙黄,脖子上一片白斑,她弯下腰,把一只抱在怀里,抚摸它,有种柔和亲切的情愫顺着手心传到全身,让人都觉得无比温馨。她把脸挨着小猫的脑袋蹭,说,这五只小猫太招人喜欢了,我最喜欢这只小白脖。干脆就跟着它妈妈的名字,叫它小白脖!于是,这只小猫就被他们命名为小白脖。
他们发现小猫还不能吃猫粮,可能是猫粮太硬,它们稚嫩的牙齿嚼不动。于是他们蹲下身子,把猪肉撕成碎块,把鱼肉剔下来,放在它们嘴边。小猫走到鱼肉猪肉跟前,闻,慢慢地吞一口,细细地嚼,又像它们的妈妈一样,对着给它们喂食的人喵喵地叫,然后低下头吃。
康雪冰看着这些猫儿,说,这些小猫简直是一个个小精灵,看着它们心里就舒服,像熨斗在心上熨了样展脱。
做了母亲的白脖守在孩子身边,看着孩子们吃食,喵喵地叫,声音极轻极柔,充满母爱。郑珊珊在它脑袋上抚摸了几下,说,你也吃呀,你不吃哪儿来的奶汁!她把塑料袋里的猫食放在它面前,说,这是专门给你留的。那只大公猫蹲在这些小猫跟前,看着小猫吃食,有只猫吃完了自己的食物,朝小猫跟前走去,大公猫呜呜地叫,做出攻击的架势,那只猫立即停下脚步。
司马丽萍说,这只大公猫肯定是小猫的爸爸,它那么霸道,却护着这些小猫。
小猫吃饱了,白脖也吃饱了,所有的猫儿都吃饱了,还不肯离去,又围着他们转圈。他们站在那里,让猫儿的脑袋在他们裤腿上蹭,嘴巴在他们裤腿上擦。郑珊珊把小白脖抱在怀里,抚摸。大白脖看着郑珊珊抱着自己的孩子,抬起脑袋,对着她叫,像是给她说,孩子还小,不要弄疼了它。
他们感觉猫儿的幸福指数像放在煤气炉上烤的体温计,水银柱嗖嗖地朝上冒。
司马丽萍看着大白脖,又看了郑珊珊怀里的小白脖,说,我看过一篇文章,说所有的动物,都有母爱的天赋,汉语中还有虎毒不食子的比喻。
邹辉东走过来,老远就向他们露出恭敬卑贱的媚笑,问候道,又来喂猫了?还专门问候司马丽萍,司马同学也来了?
司马丽萍向他鞠躬,说,感谢邹主任给我们创造了宽松的喂猫环境!
邹辉东就笑,说,你给我的那本论文集,我看完了,知道了很多保护生态的知识,这些小动物和咱们是平等的。我专门给物业管理处的职工开会,不许他们迫害流浪猫,要是出现了流浪狗,不许驱赶它们,及时通知小动物保护协会,请他们来救助。我还要求他们,猫没吃完的东西,不能扫掉,留下让猫继续吃。你们给猫喂水的塑料盒,不许拿掉,要是里面的水没了,及时补充。
第二天吃过晚饭,她们像往常一样,拿着猫食先来到花园的树丛旁,只有一只猫儿和五只小猫过来,别的猫都没有来。郑珊珊就对着树丛咪咪地唤,唤了十多分钟,还是没有一只出来,她心里涌出一缕惶惶,还有隐约的担忧,说,别的猫儿跑哪里去了?
杜章河宽慰她说,上次就出现过猫儿失踪的事,第二天都回来了,这次说不定跟上次一样,今天没来,明天就回来了!
司马丽萍说,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这五只小猫都来了,母亲怎么会不来!
郑珊珊问,它们遇到了灾害?
司马丽萍说,很有可能,从母性的角度分析,大白脖不会只让孩子来吃食,它却不跟着来,而且这些猫还小,还在哺乳期!
他们又等了二十多分钟,别的猫儿还是没有出来,康雪冰想起基地的猫儿,心里有了不安,说,我到基地看看那些猫儿怎样了!
他们走到基地,没有一只猫儿出来迎接。往常他们离基地还有二三十公尺的时候,基地的猫儿就跑出来了,叫着迎接他们。立即,不祥的感觉涌出心头,康雪冰更急切地唤着,咪咪,咪咪,还是没有一只猫出来。她说,基地的猫儿也不见了!
司马丽萍说,这更增加了我判断的准确性,这些猫儿可能遇到了灾难!
康雪冰问,它们能遇到什么灾难呢?
司马丽萍说,前些日子,我听同学讲,三亚有家饭馆,出售狗肉猫肉,当时我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卖的狗肉、貓肉,都是收购的。我在网上看到,有人骑着摩托车,车后绑着铁笼子,还有专门夹狗的铁夹子,看到路边溜达的狗狗,就夹住狗狗的脖子,塞到铁笼里。城里有收购狗猫的饭馆,他们杀狗的时候,狗狗都流眼泪……
郑珊珊、康雪冰又流出眼泪,呜呜咽咽地说,太残忍了,杀害这些小动物,跟杀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区别!
第二天,他们又来到树丛旁,还是只有一只大猫五只小猫,大白脖和别的猫儿还没有回来。他们看着那五只小猫,想着它们才出生四十多天,妈妈就被人残害了,小小年纪就失去母亲的爱护,多么可怜。
郑珊珊把小白脖抱在怀里,流泪,抚摸。
司马丽萍没有来,杜章河问康雪冰,司马同学怎么没来?
康雪冰说,中午的时候,她给我打了电话,说她下午出去办个事情。
他们走到基地,咪咪地唤了好大会儿,还是没有猫儿出来,杜章河说,这些猫儿肯定被人捕杀了!
跟着他们走来的邹辉东赶忙说,这可不是我做的,我看了司马同学给的那本论文集后,绝对不会做这种残忍的事情!
杜章河说,我们根本就没有怀疑你。
司马丽萍跑过来,康雪冰问,你下午干什么去了?
司马丽萍说,我带着几个同学在一家饭馆发现他们出售猫肉狗肉,只有堵住销售猫肉狗肉的源头,才能杜绝捕杀小动物的现象,杜绝这种恶劣行径。
第二天中午,司马丽萍和三四个同学走进这家饭馆,菜谱上写的红烧猫肉,后边写着时价,问,时价是什么意思?
服务员说,时价就是根据当时的进价,再确定价格。
司马丽萍问,今天的红烧猫肉多少钱一份?
服务员说,八十。
老板走过来解释说,现在的猫很难弄到,物缺了,价就高了。一般人来了,我们还不给上这道菜,看你们是知识女性,才上这道菜。
司马丽萍说,你们不会拿别的肉冒充猫肉糊弄我们?
老板说,鄙人做生意,以诚趋利,以德服人,怎么会用别的肉替代猫肉。
司马丽萍说,现在开饭馆的把猪肉在羊肉精里一泡,冒充羊肉,把猪肉用驴肉精一拌,冒充驴肉卖大价。报纸上还登了,有家饭店用淀粉做成非洲海参。你只要能证明你卖的是真正的猫肉,我们要两份,吃一份打包一份。
老板激动得眼珠子都射出光彩,拍着胸脯说,本老板绝对敢说卖的猫肉是真的,你们要是不信,跟我到库房看看,冰柜里还存放着猫肉狗肉!
老板把司马丽萍和同学领到库房,揭开冰柜盖子,指着里面的猫肉说,前天收了十二只猫,卖掉了两只,还有十只。冰柜里真的放有十只猫的尸体,还有五六只狗的尸体,都剥光了皮毛,开膛破肚,冻得梆硬的尸体上布满凝结的鲜血。司马丽萍心里霍然涌出一阵惊悸、恐怖,还有同情、不忍。这些激涌情愫在胸膛中盛不下,就从眼睛里涌出来。
老板警惕,问,你哭了?
司马丽萍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要惩治这些豺狼、刽子手,必须有证据,拿不到证据就无法惩罚他们,脑子一个急转弯,说,你把冰柜一打开,寒气扑到我眼睛里,看不清东西。
有个同学退到老板身后,用手机拍下冰柜里的小动物尸体。
司马丽萍又说,我看怎么像兔子,你们别拿兔子肉蒙我们。
老板说,前天才杀的猫,猫皮还在后院里晾着。
司马丽萍说,你要是让我看到猫皮,我就相信你不是用兔子肉冒充猫肉!
老板把司马丽萍领到后院,后院的木架上搭着十多张猫皮、五六张狗皮沾满鲜血,都还没有干透。
司马丽萍一眼就看出,这些猫皮就是他们喂养的流浪猫,心里的惊悸、恐怖、不忍、愤怒,又凝结成冰块,全身剧烈颤栗。跟在她旁边的同学趁机拍下这些皮张。老板不耐烦了,说,你们不就是点了两份猫肉,吹毛求疵地要看这看那。我忙得要命,哪儿有闲工夫陪你们,你们吃就吃,不吃就算了,我不陪你们了。
司马丽萍说,我刚才接到一个同学的电话,让我们再打包两份猫肉。你算算,我们一次点你四份猫肉,一份八十块,四份就是三百二十块,加上别的菜,你一个单就收入五六百块,在我们身上耗费这点时间还不值得?
老板脸上的阴云瞬间变成晴空万里,问,我怎么没看到你接电话?
司马丽萍的同学说,我接的微信,你看不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送到老板面前。
老板说,我怎么能看你们的手机,盗窃别人的隐私,不文明不礼貌,还是犯法行为。
司马丽萍说,我们一次点你四份红烧猫肉,三百二十块钱。放在我们身上,就是十多天的伙食费,我们要是吃的是假猫肉,你说冤枉不冤枉?你说卖给我们假猫肉的老板可恶不可恶?
老板又把贴满板油的胸脯一拍,豪气能把天戳个窟窿,壮着声音说,本老板做生意是十字路口摔一跤,倒下也是端南正北,不会有一点歪歪道道。还有啥问题,你们随便问,只要我知道的绝对回答,顾客就是上帝,得罪了上帝就断了自己的财路!
司马丽萍说,我今年就要毕业了,咱七大姑八大姨三伯四叔中,连个车间小组长的官儿都没有,肯定找不到工作。我考察了许多行业,发现开狗肉馆猫肉馆最赚钱,就是不知道从哪儿弄货源,进不来狗肉猫肉,开狗屁狗肉猫肉馆?说完,又妩媚地看了老板一眼,说,我想开饭馆,总不能向你学习,给猪肉拌上狗肉精猫肉精驴肉精,冒充狗肉猫肉驴肉欺骗顾客。
老板又装成生气的样子,说,你是鐵嘴铜牙的纪晓岚!我干脆把供货人的电话给你,你需要货的时候,直接给他打电话。我是看在咱们的关系上才转让给你一部分货源,你一定不能告诉别人,断了咱们的财路!
司马丽萍说,你刚才都说了,我是纪晓岚,不是和珅,纪晓岚怎么能干出傻事情!
十多分钟后,警察来了,进门就问,刚才谁报的案?
司马丽萍和几个同学,还有赶来的杜章河、郑珊珊、康雪冰都站起来,说,我们报的案!
司马丽萍打开冰柜,让警察看。
老板气得直揉胸口,说,你这人怎么没良心,我对你那么好,把我的财路都分给你了,你还断我的生意。
警察说,狗猫不属于野生动物范畴,我们没有权力干涉他们贩卖狗肉猫肉。公安只负责治安、刑事案件。法律没有赋予我们的执法范畴,我们就不能干涉,公民会控告我们乱作为。
司马丽萍说,如果偷盗别人饲养的狗猫,算不算违法,帮助销售的人员算不算违法。
警察说,如果能拿出证据,当然算违法。
司马丽萍说,这个冰柜里的猫儿,全是我们喂养的,被人偷盗后送到这里,遭到屠杀。
警察说,你要拿出证据证明这些猫儿是你们喂养的!
郑珊珊、康雪冰打开手机,里面全是她们喂猫的过程。郑珊珊指着视频里的大白脖,又指着木架上的大白脖的皮毛,说,这张猫皮就是我视频里拍的这个猫的,我们叫它大白脖,它刚刚生下五个孩子,就被他们杀害了。这些孩子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就失去了母亲,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邹辉东挤过来,说,我是教师村的物业管理处的主任,我证明这些被杀害的猫儿都是她们喂养的!
警察把视频看了,又把毛皮看了,问老板,你这些东西从哪里搞来的?
老板哭丧着脸,说,别人送来的,我收购。
警察问,谁送来的?
老板说,他们送来就走,有货再送,也没跟我们说他叫什么,住哪里,我们也不方便打听,道上有道上的规矩!
司马丽萍走到他跟前,说,你还敢跟公安说谎,我有这个人的电话号码,就是他刚才给的!
老板恨恨地说,没想到老子在江湖混了一辈子,栽在小女子手里了!
警察把司马丽萍写的电话号码递给老板,说,你现在就给这个人打电话,叫他过来。我们给你说清楚,这是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别说我们对你处罚得太重!
老板拨通了电话,装成很高兴的样子,说,哥们现在有空没,过来喝两杯,我请你!什么,又弄到了三只狗四只猫,正在朝我这赶的路上,好的,快点,再有多长时间能到?收线后,老板哭丧着脸对警察说,这个人再过十多分钟就到,你们把我们一锅端了,少不了立大功!
十多分钟后,有个人骑着摩托车,车上装着铁笼子,笼子里装了几只狗猫,车刚熄火,人就被警察扭住了胳膊。又过了二十分钟,防疫站的医生来了,要老板拿出猫肉狗肉的检疫证明。公安处理偷盗猫狗,防疫处理疫病送检,豇豆一行,茄子一行,各处理各的。
司马丽萍走到警察跟前,说,他们偷盗我们的猫,该拘留拘留,该判刑判刑,法律都有规定。还有赔偿问题,他们一共偷杀了我们十二只猫,饲养猫的人都把猫看作自己家的成员,给我们造成极大的精神伤害,我们要求精神损失费饲养费还有猫本身的价值,一只猫要求赔偿一千元,十二只猫一万两千元。
饭馆老板吼叫道,你这是敲诈勒索,谁家的猫能值一千元。
司马丽萍说,你跟我到宠物市场去,十万块钱一只猫的价格都有!
杜章河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差不多就行了,要人家赔那么多,咱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司马丽萍说,咱们国家为什么猎杀野生动物的违法犯罪屡禁不止,就是违法犯罪的成本太低,所以犯罪分子才敢反复犯罪。要是把他们罚得超过他们获得利益的百倍、千倍,使他们倾家荡产,牢底坐穿,他们绝对不敢再犯。斩草除根,除恶务尽,千万不能对他们心慈手软。我们饶过他们这一回,他们还会有下一回!这些猫儿招惹他们什么了,仅仅是为了钱,就把它们活活杀死。我们再想想大白脖那五个孩子,大白脖临死的时候,还操心它的孩子没妈妈喂奶,能不能活下去……
杜章河不说话了,康雪冰、郑珊珊又抹开了眼泪。
司马丽萍又对警察说,你们做出处理决定后,我们要求他们去看看大白脖留下的五个孩子,看看这五个失去妈妈的孩子多么可怜,衬照出他们的行为多么残忍,让他们自己谴责自己的良心!
饭馆老板拿不出送检证明,防疫站当场做出决定:罚款四万元,暂时吊销食品营业执照。警察随后也做出处罚决定:犯罪嫌疑人以牟利为目的多次偷盗他人饲养的狗猫,数额巨大,已构成犯罪嫌疑,刑事拘留,适时送交检察院。偷狗人赔偿猫主九千元,并处以罚款四万元。饭馆老板收赃,销赃,隐瞒犯罪所得,数额巨大,拘留三十天,罚款五万元。
晚饭后,花园的树丛旁边,郑珊珊、康雪冰、司马丽萍,还有两个女学生,一人抱着一个小猫,用奶瓶给猫儿喂奶。猫儿吸吮几口,停下,对着她们叫几声,声音细柔,像根油丝,随时都会迸断,令人心里一揪一揪地疼爱。
饭馆老板和偷猫的贼子,戴着手铐,被警察押着,站在旁边。司马丽萍对他们说,这些猫孩子刚满月没几天,它们的妈妈就被你们杀死了。如果你们刚满月没几天,你们的妈妈被人杀死,你们会有什么感想?
这两人看着给小猫喂奶的她们,看着吃奶的小猫,低下脑袋,再没抬起来。
公安把他们押走了,她们给小猫喂过奶,小猫又互相追逐,撕咬,玩耍,又跑到她们身边,像看到它们的妈妈爸爸叔叔阿姨一样,用脑袋在她们裤腿上蹭。郑珊珊把小白脖抱在怀里抚摸,又涌出对大白脖的思念。小白脖卧在她的掌心,喵喵地叫,脑袋在她指头上蹭,她就对它嘟囔:“你失去了妈妈,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绝不让你重蹈你妈妈的悲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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