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青《旧藤椅》经典散文全集

旧藤椅

家里有两张藤椅，二十多年前买的。还记得是由我的两位女同学，撞见一走街串巷的卖主，拉了到我家来的，母亲不得不付出一笔额外的开支，多少钱已记不得，如今回想，同学之所以会将藤椅送上门来，大概多半是看着我家的座椅已不成样了罢。我那时也已长大成人，晓得要个脸面什么，家中大小事等，虽有母亲操持，我们没有实权，但有发言权，希望能添两把好些的座椅也是可能的，并且可能在同学面前也已有所吹嘘，被同学记住，就有了送椅上门的事情。二十年过去，藤椅随着我们的家搬来搬去，我们也随着潮流添置了别的座椅，像沙发，转椅什么，家中也不是没有，但坐来坐去，总不如藤椅好。藤椅便很得宠，也就破败得更快些，再加上儿子的某些人为破坏，拿小刀割断一根藤条之类，藤椅终于不能再用，折了腿，不敢坐了，扔了。另一张留用，也已经千疮百孔、支离破碎、面目狰狞仍当堂放着，无安全感大家仍抢着坐它。凡来我家的客人，并不对我们的新家具有兴趣，却每每有意无意地看看我们的破藤椅，不怎么很熟的，看了也无话，熟些的人，也不说话，只看着那藤椅笑，我们也一起笑笑。

就这样，要买一对新藤椅便成了我们的话题，也成了一件不难的难事儿。如今家具潮流虽然一浪赶着一浪，翻新复古，可谓无所不有，可偏偏藤椅难觅。我丈夫在星期天也专门出外到处寻找，回来却说找不到，也不知是真去找了还是溜哪儿和朋友侃去了，总之没有买到。每每留心着有没有“藤靠背要伐”的叫卖声，终是不闻。怀念从前的两位女同学，想再没有人会撞上卖主替我送来，世事多变，人间沧桑，有一丝惆怅。

一日外出归家，上得四楼，见家门口端正地放着一把藤椅，虽不是一把新藤椅，但比起我家留用的那藤椅，真不知要好上多少。进门问保姆老太怎么回事，老太说：“你看看，是你儿子替你捡回来的。”

老太继续说，那日听得楼梯上吭哧作响，并伴有急切地呼喊“阿婆”声，开门一看，我儿子大汗淋漓，携他的一个同学，两人扛着这把藤椅很英勇地上来了，儿子得意道：“垃圾堆边捡的。”

老太说：“你怎么变成拾荒的。”

儿子道：“这藤椅比我家的好多了。”

老太道：“好也不能去捡垃圾呀。”

儿子说：“妈妈要坐。”

保姆老太笑起来，向我说：“看看你儿子。”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朋友有闻，戏言：“你有个孝子呢。”

我却无话。心里忽悠一下。

难为儿子一点点心意，其实在我们成人的交往中，若人人都能为别人留一点点心，那应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儿子的一点点心意，捡来的旧藤椅仍然置于家门口，那儿正好有一个空隙，不影响楼上的邻居走路。保姆老太说：“隔日我擦擦干净，把它拿进来，家里这把，扔了。”

我不置可否，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

儿子每天上学放学，都看这把捡来的旧藤椅，他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处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