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唱
在某一年的重阳节,我去看望一对老人。
住在小巷里的老人,老爹七十八岁,老太八十三,他们本不是夫妻,只是在老了以后,经居委会动员,搬到一起住了,互相有个照应。老爹原来是园林绿化工人,弄了一辈子花花草草,老太则帮人家做了一辈子佣人,经她那双手倒过的马桶不知有多少,现在他们都老了,互相照顾相依为命。开始几年,老太身体尚健,由老太照顾老爹的生活,后来老太中风瘫痪了,反过来由老爹照顾老太,喂水喂饭,端屎端尿,老爹毫无怨言,好像天生就是应该这样的。他们的生活很清苦,老太没有收入,靠老爹微薄的退休工资过着清贫的日子,他们的住房旧得不能再旧,小得不能再小,尽管如此,老爹还是在那一小块狭窄的地方种植了一些花草盆景,每天精心侍弄它们,使这一片几乎被世界遗忘的狭小贫瘠的角落充满了生机。
那时候我看着这些花草盆景,一时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我随口赞扬了几句,老爹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七十多岁的老爹,由于长期辛苦劳作,看上去他是那么苍老,那么枯瘦,但同时他又是那么从容,那么恬淡,那么充实。那一个重阳节,这两位老人在我的心里真是留下了深深深深的记忆。我如果写他们,我不能写出别的什么,我只能写老人历尽人间事,尝遍天下味以后,怎么样慢慢地进入一种淡泊的与世无争的境界。在这一种平平淡淡的默默无闻的生活中,难道不是蕴藉着历史的沧桑,难道不是包容着人类的命运吗。
曾经有人说,我的人物脸上浮着平和的微笑,而在这些平和的微笑背后,有着一种“众生之悲”。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意思正是从生活中来的,而绝不是我自己坐在家里能够想出来的。
在生活中我向来是主张中庸之道的,我不喜欢走极端,与人相处我奉行君子之交,我或许没有好得可以同生共死的朋友,但是我对别人不抱偏见,我始终记住我的母亲和我的外婆从前常常说的一句话:欺人是祸,让人是福。在母亲和外婆的影响下长大起来的我,性格中的懦弱和平淡,那是不言而喻的。以我这样的性格去看世界,去感受生活,我所感悟的东西,我所寄希望于生活的,也就不会是轰轰烈烈、大喜大悲的,也不会响鼓重锤、放声呐喊,总是希望人能够安详些,内心能够平稳些,少一些邪念,多一分善意,少一点怒吼,来一点清唱。
世界是多声部的,我所希望的清唱只是世界和音中极小极微弱的一部分,我并不是要所有的人都来清唱,清唱也好,配乐也好,轻音乐也好,重摇滚也好,卡拉OK也好,美声高歌也好,只有容纳了更多的声部,这世界才能更美好。
清唱,说到底也许还是性格所然。
清唱,说到底总是在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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