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死他!”
◆ 屠洛涅夫
“这是一八0三年的事,”我一个朋友说,“在奥斯特里次战役前不久的时候。我在军队里当年官,我那个联队驻扎在摩拉维亚。
“我们奉到严厉的命令,不得骚扰当地百姓;虽说我们是友军,可是居民好像很不相信我们。
“我带着一个勤务兵,他从前是我母亲的农奴,名字叫叶各尔。他是一个不大讲话的老实人;我自小就认识他,把他当作朋友看待。
“呵,有一天,在我住的那个人家里,我听见女人的骂声,叫声和哭声;这家的女主人丢了两只母鸡,她说是我们的勤务兵偷了它们。他替自己辩护,要我来作证……‘他哪里会做贼,他,叶各尔?阿夫塔莫诺夫!’我向这女人保证叶各尔是个正直诚实的人,可是她不肯信我的话。
“忽然街上响起了马蹄声,司令官同他的参谋人员骑马过来了。他带住马缓缓地走着,他是个肥壮的人,头向前俯着,肩章挂到他胸前了。
“女人看见他,便冲到马前,跪下去,她光着头,衣服也不整齐,她指着我的勤务兵,大声控告他。
“她叫道:‘将军,大人,求你审问一下!帮忙我!救救我!这个兵把我抢了!’
“叶各尔立在大门口,身子笔直,帽子拿在手里,他甚至挺起胸膛,靠拢脚跟,象一个哨兵的样子,但他一句话也不说!究竟是他看见将军带着全体僚属在这儿街中间站住,不好意思呢,还是他被这跟前的灾祸骇呆了,我不能说,不过我的可怜的叶各尔站在那儿,霎着眼睛,脸白得跟粉笔一样!
“司令官板起面孔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生气地吼道:‘唔?’……叶各尔象一座石像似地站着,露出他的牙齿,就像在傻笑一样!你要是从侧面看他,你会说,这个家伙在笑了!
“于是司令官匆匆说了一句:‘绞死他!’便策马前进了,马起初缓缓地走,随后就跑起来。全体僚属都跟在后面;只有一个副官在他马鞍上回过头来随意地看了叶各尔一眼。
“要不服从是不可能的……叶各尔立刻被缚起来,带去受刑。“现在他真骇坏了,他只是喘着气喊了两声:‘好天啊!好天啊!’随后又小声说了一句:‘上帝知道,并不是我!’
“他伤心地,伤心地哭着,同我告别。我非常难过。我大声问他:‘叶各尔!叶各尔!你怎么不对将军说呢?’
“这个可怜的家伙只是呜咽地重说着:‘上帝知道,并不是我!’那个女人自己也骇着了。她万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可怕的结局,她自己啼哭起来!她跑去哀求大家,哀求每个人开恩,她赌咒说母鸡已经找回来了,又说她决定去把这事情说明白。
“自然,这一切都没有用。先生,那是战时!纪律第一!那个女人越哭越是大声了。
“叶各尔从牧师那里得到免罪辞以后,便转身向我说。
“‘长官,请你告诉她,不要难过……我已经宽恕了她。’”
我的朋友重述他的勤务兵这两句最后的话时,他喃喃地说:“我可怜的叶各尔,亲爱的家伙,一个真正的圣人!”眼泪沿着他衰老的两颊流了下来。
一八七九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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