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坚持业余创作50多年,得益于许多贵人相助,其中,金江先生在寓言创作方面,扶持、呵护了我整整30年。
寓言园地的辛勤园丁
1979年,我在县文化馆担任文学辅导工作,组织文学爱好者下渔村搜集海洋民间故事,其中的海洋动物故事被民间文学界专家看好,经过几年的努力出版了几本专集,获得全国民间文学二等奖。
1983年,这项工作遇到了瓶颈:一是我调到图书馆当馆长,工作性质和任务变了,很难挤时间下乡采风。二是采录来的故事中较为完整优秀的都整理过了,剩下不少缺头少尾的素材,闲置在抽屉里。可是民间文学不能东拼西凑,忌讳搞“伪民间故事”。
在一次会议间隙与金江先生闲聊,我谈起自己的苦恼。他开导我说,你采录的海洋动物故事中有些哲理性强的,本身就是民间寓言。你不如把收集到又不能整理成民间故事的材料,以寓言的形式进行再创作,属于作家文学,这就有了比较自由的空间。他还说:“你长期生活、工作在海岛,熟悉海洋生物,以它们为角色,完全可以写出有特色的寓言。”
一语拨开眼前雾。按照金先生的点拨,我开始了寓言创作。1983年5月,我的第一篇寓言《谁该得第一》发表,主角是螃蟹、墨鱼和海龟。我当年一口气发表了6篇以虾兵蟹将为主人公的寓言,得到了金先生的肯定。从此,我开始了在寓言创作道路上的跋涉。
金江先生一直关注和指导着我的寓言创作。1989年3月,我的第一本寓言集在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出版,他读到后马上写了一篇评论,在《新闻出版报》发表,称赞我这当时已过不惑之年的写作者是“寓言文学园地的新秀”。后来,他又为我的寓言集《狐狸卖聪明》写过评论,发表在《文汇报》上。当时,创作系列寓言的作者还不多,我尝试着写了几组,送呈金先生求教,他认为“这是很值得提倡的一个寓言品种”,鼓励我大胆出新。不久,又为我即将出版的系列寓言集《狐狸打猎》写了序言,热情地予以肯定。金先生引领我迈进寓言园地,又一步一步指导我渐入寓言创作的佳境。
金江先生培养、扶持的寓言作者又何止我一个。1984年,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在吉林召开成立大会。报到那天,金先生的房间挤满了人,都是过来问候的,有感谢他写序言作评论的,有感谢他帮着向报刊杂志推荐作品的,其中许多作者还是第一次与金江先生见面。望着这个场景,我十分感慨:原来,有不少像我这样的寓言“新秀”,都受到过他的无私帮助啊。
金江先生在对我寓言的评论中写道:“近来,在寓言园地里辛勤耕耘的人越来越多,这是一个好现象。每当我看见寓言文学界出现一位新秀,都不禁感到由衷的喜悦!”是的,他像是辛勤的园丁,培育我们这些寓坛新秀成长,为了寓言文学的发展和作者队伍的壮大付出多少心血。
抒写当代寓言新的篇章
我是在向金江先生不断的请教中,逐渐了解他为中国寓言发展所作出的贡献的。
他是中国当代寓言的开拓者。金先生从小喜欢文学,小学五年级就在上海《小朋友》杂志发表习作,1947年出版诗集《生命的画册》。新中国成立后,他响应“为少年儿童写作”的呼吁,转向寓言写作。1954年1月30日发表在《大公报》上的《寓言四则》是迄今能查到的最早的共和国建立后发表的寓言作品。1992年,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和浙江省作家协会联合在温州举行“金江寓言研讨会”,与会的数十名专家学者经过审慎论证和深入讨论,一致认可金江先生是“中国当代寓言开篇人”。
寓言文学由于其文体的特殊性,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创作和队伍都经历了挫折。有感于此,金江和张松如(公木)、仇春霖、朱靖华等联合发起成立了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1984年8月,我有幸随金江先生参加了在吉林举行的成立大会,聆听了他 “重振中国作为世界三大寓言发源地之一雄风”的慷慨发言,认识了一大批热心寓言的作家、理论家、翻译家、教育家,深深为他们的责任感和历史担当感动。会上,金江先生被选为副会长,以后又连任二、三届副会长,后因年事已高,被聘为四、五、六、七届的荣誉副会长。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成立不久,浙江率先成立省一级的寓言文学研究会,金江先生被一致推选为会长。浙江的寓言创作,有金江先生率领,队伍整齐,佳作迭出,走在全国的前列。
金江先生甚至自筹资金设立了寓言文学奖。1992年10月16日,适逢他七十寿辰,一些学生辈的寓言界朋友相约在温州市少儿图书馆为他祝寿。在祝福声中,金江先生郑重提出,要用自己多年的积蓄和稿费设立寓言文学奖,奖励优秀的单篇寓言作品。在场者既激动,又不忍:要知道金江先生和夫人同属工薪族,经济上并不宽裕,可他一再坚持。被他的奉献精神感染,在场者也纷纷解囊。在大家共同努力下,“金江寓言文学奖”得以设立,每两年评奖一次,是我国寓言界首次设立的奖项。起初的两届只发奖状和纪念牌,而大家却十分珍惜这份荣誉,因为我们知道,这个奖凝结着金江先生对寓言文学繁荣的满腔希望,对寓言作者成长的殷切期盼,远非金钱所能衡量。“金江寓言文学奖”至今已举办13届,其中,第一至六届的获奖作品已经结集,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金江寓言文学奖设立之后,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的“金骆驼奖”及多项寓言专项奖先后设立,对寓言文学的繁荣起了不小的推动作用。
金江先生从1956年出版寓言集《小鹰试飞》《乌鸦兄弟》开始,先后编著了50多部寓言书籍,多次获奖。作品被推荐为全国优秀儿童读物,收入大中小学教材,改编成美术片。为了表彰他在寓言文学方面的成就,1987年,温州市人民政府授予他“劳动模范”称号。这在寓言文学界,是十分罕见的。2006年,《百年百部中国儿童文学经典书系》的第一辑25部作品中,金江先生的《乌鸦兄弟》作为唯一的一部寓言集,与叶圣陶、冰心、张天翼、严文井等大师的作品同列其中。
他的心中只有寓言
金江先生的书斋,号名“无悔斋”。他虽因写作寓言经历数次挫折,却仍无怨无悔,矢志不渝。
有几件事,深深铭刻在我的脑海。
2006年12月上旬,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在北京召开年会,金江先生已是83岁高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可他执意要参加,说是这次会议涉及换届,正是新旧交替的时候,对于学会日后的健康发展至关重要,理当参加。我和他的另一学生张鹤鸣和师母沙老师陪同前行,在轮流搀扶他下飞机、过通道时,明显感到他的腿脚有点僵硬,步子缓慢。理事会在报到当晚召开,会上,他不顾旅途疲惫坚持自己念完讲话稿,虽然颤抖却坚定,话语中对新一届领导班子的寄望,对寓言文学繁荣的期待,使得与会者无不动容,报以长久的掌声。他是拼尽全力做了这一切啊,从北京回来不久,便一病不起了。
2013年11月8日,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第七次代表大会在温州开幕,会长樊发稼带了几位副会长前来探望病榻上的金江先生,他当时说话已经很困难了。当时,五卷本的《中国当代寓言精华丛书》刚刚出版,其中一卷《劝喻寓言百篇》由金江先生选编。当这本书递到他手中时,他颤颤巍巍地用手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众人翻开书中的《乌鸦兄弟》问他,这是谁写的?他看了一会儿,用手指指自己,在场的朋友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次大会,我因病未能与会,听朋友复述这一场景,心中荡起涟漪:金江先生把一切奉献给了寓言,只有寓言,才能激发他生命的活力!
2014年1月24日,我前去拜见金江先生,只见他躺在床上,双眼虽然睁着,嘴唇微微翕动,却是一言不发。师母沙老师告诉我,好几个月了,金老师就这么躺着,每天一睡就是一二十个小时,连吃饭也是眯着眼睛,常常十几天不说一句话,只有谈到寓言,他才有些许反应。今天你来得巧,他醒着。说得我一阵心酸。沙老师附着他的耳朵问:“这是谁?”金江先生不作声。沙老师大声说:“是洞头写寓言的邱国鹰!”这一回他跟着清楚地说出了“邱国鹰”三个字。沙老师感慨地说:“医生说他的病在脑子。十几天来这是他第一次讲话。”这次见面,距离金江先生去世仅有一个月。在身体极度衰弱之际,他依然记得我,我想,这也完全是因为寓言。
弹指间,金江先生谢世已经六年。他的经典作品永存,他对中国寓言的贡献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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