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利
真正的寂静在乡村,窑洞无语,喧嚣热的是那些大自然的歌者。在大片的无声里,偶尔几声鸟鸣,会让人觉出乡村的寂静是如此的美好。
除了静还是静,在寂静的深处,我们总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声。
漫步于空旷的旧街,北风总会浮来往事的碎片,记得车赶供销社的大门前立着许多人,一年四季里总有一些闲汉在那里谈东说西,谈天扯地的。没有什么东西要买,他们仍然喜欢去那里,打打牌,下下棋棋,顺便打听一些消息,也听听刘老汉讲故事。阳光很温暖的抚摸过来,那些倚墙而立的老古董们这时就会眯起眼睛来望望耀眼的那个圆盘。“建林家铺子里的洗脸盆5元钱一个,洗衣分2.5元一袋。侯狗家的洗脸盆4.5元一个,洗衣粉2元一袋。一样样的东西,竟差了5毛呢。建林的心真重,比称锤子都重啊,肯定还有其他东西卖贵了,真是的,赶快的把消息传开,以后就到侯狗家铺子里去买东西吧……”说的人不管铺子里的人听没有听见,立在人家铺子外面的石台阶上就议论开了。“管球他着呢,就是说给他听的,谁叫他卖贵了。”街上过来个人,就会有人再次说起这事。不久,村里的人们便都知道了建林家卖东西贵的事情。去建林铺子里买东西的人就越来越少,渐渐的,建林的口碑开始下降,堆在他家铺子外面的汉子们都立到侯狗家铺子门口了。铺子里生意冷淡,半月过来,竟连个串门子的人也没有了,建林没有丁点办法,红着脸只好把价调下去,这些些闲老汉们,真是拿他们没辙了。
卖东西贵的铺子,如果不及时调整物品的价格低于其他卖家,促销这些物品,那这家的口碑就彻底的坏了,不仅没有人去买西,还会成为人们闲茶饭后谈论的话题。车赶供销社的院子是仿古的那种四合院,东西南北都有人住,在我童年的记里,能住在供销社院子里的人大都是村里有脸面或者是在供销社工作的家属,这些人家一般都比我们住在村子里的人有钱。有的吃着公粮,即使有些人吃不上公粮因为做生意,手头有些活票子。这些人家的戏咪极惹人羡慕,时常穿着新衣服,有不间断的零食可吃。尤其使人记忆深刻的是秀爱饼子铺里的热饼子香,那些住在供销社里的戏咪们便会像小鸟一样的飞奔到铺子门口,挤在一起抢着买刚出炉的饼子。而我们这些戏咪却不能,一般口袋里没有钱,只能眼睁睁馋嘴的看着,口水也要流出来了。饥饿了一天的肚子,无精打采的低着头走在街上,早就对食物有了强烈的渴盼,回家的路上又绕不开,只有路过饼子铺才能穿过老街回到家里,魂都要被饼子的香味勾去了,谁还想离开呢。
建林的二女儿翠梅比我小一岁,我们是同班同学,放学回家的路上她曾几次拿买来的饼子给我吃,有时大点,有时小点。那时侯我感觉自己很幸福有这样的一个好朋友,因为我们的友谊,我也经常去她家买学习用品,偶尔买点零嘴“三角豆”和“唐僧肉”等,她也会偶尔送给我一个什么零食吃。直到现在我都能记得这个善良女孩的样子,圆脸盘上,安着端正的五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会说话,两根羊角辫子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粉色的怀绒点点外套,地确良蓝裤子,一双千层底鞋,她总是看着我笑。我很羡慕她的那双大眼睛,因为我的眼睛小,我总觉得自己笑起来就看不见眼睛了,要是自己也长上这么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该有多好啊。小学毕业那年,我与翠梅失去了联系,因为她家铺子的声誉不好,后来铺子就关了,听说翠梅到城里去读初中了,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后来,我总是会立在关了的铺子门前,看建林家铺子里堆满了的尘埃,人去铺子空,黑暗的深处一片狼藉。
我曾在一个个落日黄昏之际 ,偷偷的立在供销社门口向院子里的窑洞望去,金色的阳光铺满了窑洞外面的每一寸土地和窑壁上。院子里有几个戏咪在玩跳皮筋,抓石子,跳格子等,他们各玩各的,空气里传来了他们快乐的笑声。那些戏咪看上去和我们一样,都有一颗爱玩的的童心,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父母是有脸面的人而变得有什么不同罢。
秀爱的饼子铺与供销社的大门正对着,当饼子铺里传来烤饼子的香味时,整条街上都是黑糖饼的香啊,买饼子的人便会来到街上排起队,有说有笑的很是热闹。无数次,我是那样喜爱这种香味,一次次走过,不舍的停下来看看,肚子饿得咕咕叫,因为口袋里没有钱,最后离开时竟会心情沮丧的哭了起来。偶尔有了买饼子钱买糖饼时,便会挑上好一阵子,找个最大的,糖多的,不久,烧出来的饼子被我摸了个遍。这时的秀爱会很生气,大声说几句话:“看看这些戏咪(方言),你摸遍了让我怎么卖啊,真是不懂事……”
挑来挑去,看上去都差不多,最后只能随便拿一个赶快走人。刚出炉的饼子暖暖的,舍不得大口吃下,用两个手指尖抠一点放进嘴里,又热又甜,油的香和着还有烤面的味道,再加上热黑糖的甜,真是好吃了啊。回家了也舍不得吃完,留着半夜里吃。
那时候,糖饼子五毛钱一个,而一块钱就能称一斤白面,一斤白面能烧十来个饼子呢,也是几口子人几天的食物,庄户人家谁能常吃起这白面饼子啊。
车赶街是人流汇聚的场所,也是人们进行物品交易买与卖的场所。赶集的日子里,买与卖繁华着乡村萧条的经济,几个小时的人头攒动,叫卖声四起,喧嚣过后,这条街道又归于往日的寂静。
思绪回转到现实,此刻,漫步于空旷的街道,每一声鞋子与水泥地的磨擦声都会让我感到无比的刺耳,一声声清脆的响声,仿佛是老去的街道在哭诉一般,让人心头涌起莫名的难过。
人去屋空,供销社的两个店铺一个已然全部破烂,建林一家从此再杳无音讯。侯狗倒是一直卖着东西,铺子里很旧了。每次回家,我依旧要到他家铺子里转转买点什么东西。走进这里,我感觉在与旧时光进行一次约会一样,这种感觉让我的心很温暖。
在时光的面前,旧的事事不断的旧去,破败了的东西竟让人不忍心去触摸。岁月就这样不停的流逝走失,而我们却无能为为力,留下来的是老去窑洞的遗容,那些破旧的窑洞、荒芜的院落、无人的巷子曾经见证了多少代人的生老死去啊!
我能想象得到它们曾经的繁华,黄昏里,这些拐拐巷巷中时常会传来戏咪玩耍的笑声,袅袅的炊烟升腾着人间米饭的香味,田野里耕耘着的男人,一代代传承着祖先们的手艺,把劳动力永恒的伸向了土地。男人从田间劳作归来,一家人围坐在窑洞的炕上吃饭,说笑间其乐无穷,一盆盆洁净的水洗去了他们一天拂身的尘土,也洗涤着那一颗颗质朴的心灵。夜晚,所有的人在窑洞的火炕上睡去,在梦里他们总是会梦到黄土地上日子的无限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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