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喜欢玩虫,唯恐玩物丧志。但是,有一种鸣虫,身形极为玲珑乖巧,它的声音,格外动听悦耳。以至于几十年过去了,依然令我生起难以名状的忆念与不舍。
每当秋风乍起,秋虫便醒。蟋蟀,黄蛉,油葫芦,金蛉子等等。“铃儿……铃儿……铃儿……”那声音宛如母亲摇篮边沿的一串金属铃铛,在微风中轻盈地摇晃,总在秋夜里伴我安然入眠。可是,当时我并不知它竟有如此诗意而灵动的名字——金蛉子。
金蛉子从上一个年头的寒冬而来,不急不燥,泰然自若地赴这场生命之约。不在繁花似锦的春,不在热烈如火的夏,却将生命的起始定格在秋。春的热闹,与夏的喧嚣,都不曾让金蛉子为之所动。它继续安静地沉睡,直到夏末才开始孵出,立秋前后,气温还颇温暖,若虫便开始羽化,等待羽翼渐渐地丰满,它独特而精致的乐器一一音锉和羽刮也就制作完成。金铃子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绪,高亢地奏响了秋的赞歌,昼夜不停,乐此不疲。
后来,我工作的单位临近山野,偶尔也能在卧室聆听到窗外的金蛉子的鸣声。
时值秋节,众多鸣虫吹响了集结号,它们联袂打造了一个秋的交响乐团。斑斓的秋叶特意铺好底幕,秋月为它亮起了射灯,秋风也来吹起了长笛。在我的世界里,金蛉子总是那个手执小提琴,被聚光灯跟随的主角。它用仅仅一个季节的时光谱写着一段生命的恢宏,历经那么漫长的等候,理应在秋的萧瑟里独领风骚,可它执意与众演员平分秋色。我似乎太狭隘了,因而倍感羞愧。
每每听到它的演奏,我便幻想起来:落叶跳起浪漫的炫舞,金蛉子摇晃着金铃,像远古的驮队穿越时空,满载秋的缤纷和香甜,深情款款,又像一位身着金色燕尾服的小提琴手,演奏着一首秋的老曲,优雅而至。尽管西风的笛声有些清寒,依然抵挡不住一只娇小鸣虫捎给秋的浓浓生机。
那音质是有魔力的。细细的,尖尖的,并不嘹亮,却很清脆,也不婉转,却极具穿透力。那曲调洒脱灵动,节奏明快,轻柔纯粹里露出几分劲骨,干净利落里渗着几分铿锵,穿透秋韵里的几分簿凉,奏出生一个孱弱生命对季节的倔强。
静躺于床,闭眼凝神,我感触到一种味道在空气中蔓延,从鼻子里,从嘴里,从耳朵里,从每个毛孔,渗透进肌肤、血液,执扭而平缓,苍凉而挺拔。
当我迷醉在这生命力量的赞歌中,又时常忽略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它在瑟缩的秋风里,挺起单薄的身躯,以枯黄的树叶为被,以干裂的枯枝为枕,引琴高奏,充斥着落寞与孤寂。可是,慢慢咀嚼过后,又觉得如此孤寂的景致,那般佳绝的曲调,多么妥帖,堪称绝配。
常恐秋节至,总把金铃忆。如今,在这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虽物质充盈,却再也欣赏不到金铃子的演奏了。它时常在秋夜里撩乱我的思绪,我总感觉少了秋天的气韵,少了生活的真味。我曾将自己的网名改成了“金蛉子”,手法虽愚拙,但亦可聊慰我心。
儿时的杂草丛,枯叶蝶,金蛉子……再也回不来了,唯有那倔强的力量刻在了骨子里,永远挥之不去。
上一篇:范墩子《通往远方的小路》
下一篇:王溱《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