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头一名是新疆人的独创,在其他省份被称为镢头,是一种古老的农具。刨头有细长空心的柄身,刃较宽,且锋利,利于挖掘。而镢头没有刃口,但因其较重,挖下入土较深。因此,镢头多用于翻挖以前从未被翻挖的地方,是真正的开垦处女地。
有一句谚语说:手做不了的事,刨头能完成。如果有人提着刨头往地里走,知情的人便知道他要用刨头去翻挖有树根的土地,因为刨头有宽而锋利的刃口,斩除地里的树根和杂草时得心应手,颇为利索。南疆的农民常说,姑娘有四十四个辫子,树有九十九条根。但凡长过树的地方,每年用刨头砍一遍,本以为不会再有树根了,不料开春后温暖的风一吹,或者浇一次水后,短短几天就能冒出绿色的小树苗。不用说,一定是残存的树根又焕发活力,挺立出新的生命。农民对那小树苗无奈地说,你好看是好看,但是长错了地方,会影响我的庄稼;影响了我的庄稼,也就会影响我的肚子。那样念叨一番后,他们消除了心理压力,把手中的刨头一挥,砍掉小树苗。
一般的农民家中,有坎土曼就有刨头。种地时,用坎土曼的地方不会用刨头,用刨头的地方不会用坎土曼。问及使用坎土曼和刨头有什么不同,农民回答,就像左手和右手,左手做不了的,右手一定能做。坎土曼多用于挖大块田地,而刨头则多用于挖小块地。为了把这个意思表达得更清楚,人们又说,坎土曼干的是爸爸的活,刨头干的是儿子的活。刨头多由手工制作,打制坎土曼的铺子,一般都打制刨头。
几年前在哈密,本来要去看拉甫乔克故城,但走着走着路却断了,车子不得不停下来。带路的人说,能走的路都已在身后,不能走的路还没修好,故城是看不成了。附近有个老铁匠叫吐逊,他老得很,但他的徒弟比他更老,而且是他的叔叔,如果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带路的人说起老铁匠吐逊的两件趣事。有一人买了他的刨头,几天后来找他,说他的刨头不好用,一挖地就歪斜,还差一点刨到人脚上。他不相信刨头会有问题,到了那人地中拿起刨头便挖,刨头不歪不斜,用起来得心应手。他为了证明那刨头好用,把那块地全部挖完,才把刨头交给那人。
另一事,他某一日发现被人偷走了一把刨头,他对出自自己之手的刨头烂熟于胸,便去田间看了看,很快便发现那把刨头在一人手中。那人很穷,连一把刨头都买不起,但又不能让地荒着,于是偷一把刨头先将地挖一遍再说。吐逊心想一个人没有一把刨头,就种不了庄稼,没有庄稼就没有命,于是他心生怜悯,没揭穿那人。
有这样的铁匠,还有这样有意思的事,大家便兴起,决定去看看。
进了拉甫乔克村,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我们循声过去,很顺利地找到了老铁匠吐逊。他正在和徒弟打铁,他们确实很老了,白发白须,身体也显得单薄,但他们轮锤打铁和拉风箱的动作,依然娴熟从容,看得出有几十年的功力在支撑。
问及二人的年龄,吐逊81岁,吐逊的徒弟习尔甫比吐逊大8岁,今年已是91岁高龄。因为习尔甫是吐逊的叔叔,大家的注意力被习尔甫吸引过去。原来,习尔甫小时候得了一种病,治好后便说不清楚话了,之后一直没有成家,与吐逊一家生活在一起。如今吐逊的儿子们不愿再打铁,纷纷去别处挣钱,吐逊忙不过来,习尔甫的身体还硬朗,便给吐逊打下手。人们都说吐逊的叔叔变成了吐逊的徒弟,说得多了,便越传越远。但习尔甫并不在乎,而是认真学习打铁,变成了真正的徒弟。
二人与我们说着话,但手中的活却没有停,铁锤的叮叮当当声、迸溅出的火花,以及炉膛里升腾的火焰,让这个铁匠铺显得激烈、火热和欢快。打铁就是让钢铁与火焰融合,然后完成一次嬗变。打铁的人,将坚硬的铁设计出另一形状,然后通过锻打、冶烧和淬火,让其定型为想要的铁器。
我们幸运,看到了两位老人冶烧铁块的过程。吐逊把铁块放进炉膛后,习尔甫便用力拉风箱,炉膛中的火焰呼地升起,闪出彤红的光芒。习尔甫不停地拉着风箱,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而炉膛中的铁块已被火焰吞没。
过了半小时,吐逊说了一句什么,习尔甫便停了下来,吐逊用夹子将那块铁从炉膛中夹出,它变得像一条红色的舌头,软软地甩了几下,落下几颗火星。吐逊将铁块放入水桶,桶中便发出嗞嗞脆响,继而在水面上泛起一圈涟漪。
接下来,他们进入打铁的真正环节,吐逊用左手持夹子将铁块夹紧,用右手持锤敲击铁块。习尔甫则双手持大锤,配合吐逊的节奏砸击铁块。他手中的铁锤沉重,加之他用的力气大,每砸下一锤都发出震耳的声音,那铁块颤抖着变了形状。
慢慢地,我们看出他们要打一个刨头。我疑惑,刨头的空心将如何打出?很快,答案就出现在我面前,他们把铁块锻打过后,复又扔进炉膛冶烧,等烧到一定的火候,便取出用凿子从中凿出一块,咣的一声落到了地上。这就是空心的雏形,在之后的锻打、冶烧和淬火过程中,此空心一直被保留,是一步到位的程序。
最后,吐逊将完成的刨头扔进屋角的一堆成品中,发出一声脆响。从这一刻起,一把刨头将去寻找土地,不论碰上的石头多么坚硬,树根多么复杂,它都得迎上去,哪怕自身破裂和磨损,也要让土地变得干干净净。
很巧,有一人来买刨头,吐逊问了问他家田地的土质情况,把刚打好的那把刨头推荐给那人,那人付过钱后提着刨头走了。吐逊和习尔甫都有些失落,刚打好的一把刨头,没有在铁匠铺留上几天,很快就跟着一个人走了。
我们离开铁匠铺,看见拉甫乔克村口的一块田地中,有几人挥着刨头在挖地。他们每挖一下便把土甩向一边,于是他们便被泛起的土尘淹没,变得影影绰绰。走远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田地中的土尘更加浓厚,只剩下起伏的刨头,闪出一片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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