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在厂矿长大的我来说,“故乡”的概念,可谓曾经淡薄了,真正的籍贯所在地,只能从步履匆匆的缝隙里窥其芳颜。而“中条铜矿”(大家俗称),我在那里咿呀学会了第一首儿歌“矿山哪里有宝藏,哪里就是我的家”,之后度过童年,又举家迁移,在我潜藏的认知里,似乎可定义为父母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却并非是故乡。
流年似水。如今,我离开“中条铜矿”已许多年了,而它在心里泛起的层层涟漪,却不时推动我的喉嗓,让我想回过头来,深深地唤一声“故乡”。
故乡的山谷里、田埂上、水塘边,遍布一种小野花,虽然小、不起眼,但众多,每当第一缕春风旋转开它鲜嫩的花蕾,它便伸展开淡紫色的花瓣,捧出一盘盘金灿灿的花蕊,在阳光下尽情地绽放。它们是不用相约的,那是一种来自田野的朴素、自由和奔放。这时,童年的我便会换上春装,春风满面,大把大把地采撷来,挂在窗上、握在手里、装在瓶中,不知它的名字,只好唤它“小花”。搬家后,我曾特意去寻觅它,虽然也有,但三三两两,远不如故乡的繁盛。在岁月漫漫道路上行走,开心之日,我或许遗忘了它,但逢悲伤、痛苦的时候,小花仿佛又悄然撑起阳光,在我眼前微微起舞,挟带着田野纯朴得近乎神圣的气息,唤起我异样的情感,给我捎来亲切和安慰。故乡的“小花”,你就这样携牵着鲜明的童年情感的烙印,穿插进我的生命,伴我走过一生的路吗?
养育我的“小花”的,正是故乡的土地。
“中条铜矿”属于山区,山中蕴藏秀气、水里泛出灵慧,绝不缺乏可赋予孩子的情趣。儿时在山上玩得倦了,顺手掬一口溪水,和同伴斜躺在山坡上,望见群峰兀起,被夕阳勒出粗犷的线条,俨然充满金属的质感,令你疑心只要轻轻叩击,便可闻其亮脆之声回响山谷,却又露出几分古朴、几分苍茫。那一刻的感觉震撼心灵。后来,我曾试着去写它,但拙笔无灵,左涂右改,依然刻画不出山之精神、山之魂魄!我一向钟情于山,深入骨髓,现在想来,那是故乡的影响。
在“中条铜矿”,我家附近有一块小山坡,放学后,我和姐姐常牵着手穿过一片高低错落、青翠可爱的菜园,去坡地上读书,席地而坐,随风朗诵,可谓快事。在那里,我学会了背“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鸟雀还巢,寒意渐渐地泛上来的时候,大姐索性脱下外套给我披上,我们又牵着手回到家,只给寒夜留下一窗温馨的橘黄色的灯光。灯光和家在我的心里是等同的。每次望见家门灯火,我就像远行的船儿又回到了家的港湾,灯光照着时常“笃、笃、笃”给我们修鞋的父亲的脊背、照着含笑连夜赶毛衣的母亲的脸庞、照着我们的红漆老座钟……灯光下的小屋,其乐融融,洋溢着无尽的爱和幸福。如今,小屋早已拆毁,纵然回乡,也难觅它的影踪,但即使小屋仍存、景物依然,当时之情境、当时之人事,又岂能复现?我只有默默地感谢回忆,使我曾经呼吸过、经历过的真实,在随着岁月悄然逝去的时候,依然能幻化成弥足珍贵的梦境。
故乡小屋的灯光没有熄,它是不会熄的,它萦回着一曲曲动人的旧日歌谣,闪烁着故乡的山风和水波、故乡的明月和群星……化作了我心底深处的一盏明灯。
在我不以为亲、不以为故的时候,故乡早已深深地融在了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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