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麦颂》零伍叁)
湖北 雪雁鸣
千峰远眺,红叶飘香,分山界水邻邦。众谷多林,枫重杏叠浓妆。溪泉倒映彩页,落叶飞、不计秋伤。路程远,问乡关何出?古树农庄。
又进深林壑底,见藤萝网日,难望高阳。地毯如绵,途中小憩梦乡。通幽曲径万步,闯森关、兴奋歌扬。夕晖至,趣未尽、邀访画廊。
声声慢,意悠悠,正是秋末冬初落叶时,三界秋色仍在烟雨中。
拾秋兮,无限辞。秋在,尽是浓妆锦绣;秋去了,我看见了满山的骨骼。是谁将鸡翅关的拂晓划亮?是谁将三宝殿的檀香点起?是谁将黄荆作笔写山水史记?是谁将高塘的凤竹织成千年信笺?时空轮转,我一梦翻身,便落到了风景深处。
一夜的想象,一夜的酝酿,沿着梦的路引,山石、水沟、河床、小溪,还有一些没有归隐的花朵,灵魂在飞舞。
三界,鄂赣联襟,三县接壤,通婚酌酒,三杯敬天。通山、崇阳、修水,连接一个点,那是情感的接头,三条连线,三个走向,三个地域,三重风光。三界九重天,一步一回访,皆因太迷恋,秘境有风光。一生一世的行踪,春花馥郁,夏风吹拂,秋痕若有若无,冬雪窖藏了所有的秘密。界山、界水、界地域,吴楚的风情,在这里聚集。炊烟掠过山舍,到山那边联姻。百灵飞过山岭,捎去年庚八字,山雀带回喜帖,奏响婚堂的音乐,拜天地拜高堂拜一曲白头偕老,一阵合卺的美酒,奠定了山里的子孙繁衍小数循环,永不停歇的河流,漂走炮竹的花衣,给进山的人许多惊喜,前头,还有鸡犬灵禽,吴楚的子孙,还在光阴里航行,进山的人,不是单行,出山的人,带着许多子孙。
从古木参天的叶缝中,看到密林深处的老屋,或一大片,或三五间,或是石头砌墙,或是土筑构造,或是吊脚楼伸到了树中枝桠,或是石片作瓦,或是树皮盖上。我从一个名叫大屋场的村庄起步,穿过长长的峡谷,一道又一道,翻过大半昼,还没走出山腰,看到对面的村庄就在眼前,闻到了炊烟传来的腊肉香,听到了老人吟诵“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听到了孩童朗读“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在绵延的山路上行走,就是一时三刻走不到。路上遇到一个背着一袋子猕猴桃的山人,问他到对面山村庄还有多少远?他说,还有两三里。我继续跋涉,又走了很长时间,对面村庄还在我对面。巧了啊?莫非路在生长不成?又遇到一个采药的山人,到对面村庄还有几里路。他说,快了,还有五里路。天哪,山里的路是用什么方式计算的啊?
我仰望天空,蓝天白云的闪现,串联山顶上的树伞,还有峰腰悠闲的雾,不循规则的泉瀑飞流而下,站不稳脚跟的黄叶,筋斗翻飞,跌落到小溪,随水而去。一条一条的峡谷,自是天成,不断涌来的山雾,一团抱一团,散去一批,又来几队,时而遮掩了来去的路,无限延伸的三界的路,属于众生的山水,是季节开辟的疆域,让游人川流不息,在雾的空隙中奔走,手拉着手,小心翼翼,互道一声,不要跌落到秋的彩池,浸染了满身的画意而不肯归去,或是做了山的赘婿,或是做了仙姑少郎,被秋俘虏无数。
三界的山水,不用人工的胭脂,季节的点拨,自然生就一幅春,一轴夏,一面秋,一幕冬。四季巡山探水,太阳煮沸了风雅颂的酒,云朵的来回,让我的视线忽东忽西,沿着越走越窄的山溪,总觉不知走到了哪里,站在胜似刀锋的石壁上远眺,山外有山,吴家坪的古寨倚着古老的大树问天,落叶铺满了古道,给篱笆挂上画。瞻仰古树一直是我的习惯,我无法看见植树的人,我便询问树荫下守护树神的后人,他们也没有看见祖宗的模样,碑记沧桑,楷字依稀,辨不清生殁的晨霜夜雨,只是记得,树的枝桠挂满过无数的绿叶缀成的长篇累牍,记载着祖祖辈辈子子孙孙的名字,还有出生的时辰,连年累月,筛落过无数承上启下的月光。这里是红军的练武堂,是红军的后方医院,红军在这里栽了许多树,多年过去,一棵树就是一个红军,遍地英雄,劲竹成枪,硝烟远去,春明花香。一路走过,看到了许多视图,门楣老了,藓苔在墙基上沉默,石门槛光溜可鉴,木门槛刀痕累累,那是多少儿孙翻过,那是多少孩童青梅竹马,留下多少时光记忆,被后人念一万遍。
季节是个容易走失的孩子,秋手抓住冬的衣裳,抓住三界丛林的藤蔓,荡秋千,捉迷藏,钻树洞,进迷宫,滚草甸。河口、岔路、村道、古驿、廊桥、茶亭,到处是落叶在歇脚。我别一段秋,再一路行进,看到山是固定的景,水是流动的画,跳脚石、独木桥、悬索桥、天然栈道,所有的行程都是一种认识,认识石头,认识古树名木,还有丰富的植被,一直守着山的忠贞,刀劈斧削的石壁令人惊叹,苍老古朴的村庄使人沉思,认识古树,就能回望自己的少年,就能预测自己的黄昏,就会更加惜时如金。
太多的山路缠绕三界,太多的溪流浸润三界,太多的山花妆点三界,太多的林木丰茂三界,太多的风景美化三界。西隅、黄荆、三宝、金盆、林上、冷水坪,篇篇诗意,处处画屏,迷踪无影,浪漫前行。
我一直钟情这里的风景织成的版图,风情营造的园圃,把命运交给林泉幽径,把心贴着大自然织成的宫墙,不畏山和树高过自己的头颅,人类的强势永远斗不过大自然,人在茫茫林海中其实很渺小,渺小得被几片叶子遮住了脸,在这里人不及一只鸟,鸟可以航拍大地的风景,而人只能一步一步的走。人类的青云直上,那是摔跤的隐喻,箭一样的速度,我只佩服直冲云霄的鸟。盘古开天地的设计,勾勒出画一样的三界,天空中飘飞的紫云英,是飘向山外的风景信使,桐枫飘下的落叶,想起了先烈的鲜血,堆成了札札信纸写不尽,伴着日晖,和着月色,蘸尽千溪之水,写不完英雄满页。
我从托盘上翻牌,选择我今夜的酝酿,更是明天的出行,露营的帐篷,是森林下的小屋,一夜的盘算,明天钻进哪路秋林?因为山路太多,因为枫梓太浓,我怎么选择?我有时只能在踌躇中沉默。时光是几片落叶的速度,一些秋虫在土里低鸣,鸟的闹钟也响了,天光亮眼,游兴袭来,继续访秋去,再沾一身枫光火焰,让自己也成为一颗树。站在风景之外,都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在色彩斑斓的林间钻扑,遇风挂风,遇雨擎雨,落叶为床,竹梢作帐,把一身的疲惫睡成升天的佛,再探阴晴圆缺,叩问秋山的奥秘,让天地结合的阴阳定数和经纬的走向无懈可击。
寻山缘于多情,问秋缘于多梦,惜秋去,到秋山深处咀嚼日子,一路落英,一路缤纷。花飞是季节的裙子被荆棘挂破了,叶落是绸缎的管针松散了,秋尽是时钟的齿轮脱落了,枕叶而眠是被山景陶醉了。红叶在树上挥手,向正在飘下的叶子告别。那还在树上的秋叶,炫丽了天空,透过红叶看蓝天白云,看到的是一幅空中的图画。那落下的红叶,柔软了脚下的土地,也柔软了坚硬的岁月。依依惜别,寻径拾踪,当归何处,续写秋辞,三界风景的繁盛,在时光中传播;吴山楚水的韵味,一路歌吟,一路墨痕,沉醉了一个山水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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