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虽软,都是负重,绳子在没有岗位时,就是绳子,有个岗位就要命名是什么绳子,捆柴草的就叫柴绳,用作牵牛的就叫牛绳,那么用在往井里打水的绳子,就得叫井绳。那年月,不是每家都有井绳,若是浅井还好,一般人家可以做得起,要是深井,就得好几斤的苘或蔴,要不少钱呢。没井绳就向关系好的人家借。借东西没什么,乡里乡亲,谁用不着谁啊。有东西不借,是不搁人缘,是狗都不亲嘴的人家。这些人家往往被人瞧不起,孤立无助呢。
好了,来讲井绳。井绳在井上,难免受潮水渍,这就要求选料要好,做工要好,选料好是耐用,做工好是质量保证,如果手艺不精,即便好料子你没有搓好,绳子松松垮垮的,也不耐用,说不准哪天水桶提到一半,绳断了,水桶击落水面,水桶也变成几块木板了,鸡飞蛋打,那真是烦心死了。
井绳还讲究把涩,虽然水淋淋的,握在手里却不打滑,提高一寸就是一寸,绝不会反复倒退,捋手。有条件的加点棉绳子在里面就有这种把涩的效果。不过越是好用的绳子,用的人就多,就容易损坏得快,这是因为和“好人不长寿”是一个道理。其实好人是长寿的,有法律保护,有道义拥戴,只因为好人总是刻苦劳动,总是废寝忘食工作,总是见义勇为奉献,危险就多了一些。
打水的时候,把井绳拴在水桶系子上,那种栓法要技术,扣不死就会桶绳分离,那结果也不亚于竹篮打水一场空。扣死又不易解开。当水桶到达水面,水桶是木头的,天性决定它不会主动下沉,这就靠掌握井绳的手那不可言传的巧妙一抖,水桶就会一头栽进水里,一口喝满,即使铁皮桶,由于有空间,就有船的特性,也不会轻易灌满水,往往也要这么一抖。如果那些人是外行,抖来抖去,抖得自己就差点下去直接灌水,还是水桶漂浮。水打满了,要往上提,切记不能太靠井口边缘,腿必须前后分开,不能并齐,否则只利于失足,一头栽进去。两手必须在半秒之间交换前后,提上来的井绳,多余的要不断地往身后撂,这样不碍事,效率高。
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上塘镇,那里是丘陵地带,严重缺水,有时真是贵至如油,油可以不吃,但水不能不喝。所幸那里有一口井,世代尊称为龙井,看那井深似无底,若无神助,非人力难成。传说是当年刘伯温在此率官兵所挖,也说是他一根棍子戳下去所成,不管怎么说,井是存在的,而且很深,深到挑水的人,即使是大劳力,也只能担一桶水,另一头就是井绳。那井三十多米,把一桶水拎上来,让物理学家一算是要不少力气的,那绳子重量也就是那一桶水的重量。当时,那里严重缺水,有这口龙井,也真是龙恩浩荡,谢祖龙恩了。
那一年夏天,大旱,龙井见底,任你怎么会抖井绳,水桶也吃不进水,就得有人下去,用水瓢一瓢一瓢舀。派大人下去,过于沉重,几个人拉着井绳还说“快支持不住了”,大人下去也是大材小用。人们见我穿来穿去,甚为活跃,就说,叫这家伙下去,你看他猴子一样呢。那时我刚好九岁。体重也就不过一桶水重。说着就把井绳系在我的腰上,我并不害怕,倒想下去看个究竟。井绳不断往下放,我不断地下沉,到了底下,再抬头,只见井口宛若一轮明月,只有碗口大小了。我低头看到井底那里有去年的山芋还新鲜如刚出土,有一副眼镜,有两支钢笔,有几个手指粗的黑洞向外涌水,还有几条泥鳅,不知是人丢下了,还是它飞进来的。不一会,舀满了三桶水,觉得寒冷胸闷,我就大叫要上去,他们知道小孩子的承受能力,就拉紧井绳把我赶紧往上升。
我把战利品拿上来,消息不胫而走,这些在当时都属于贵重的东西。顿时就来了失主,眼睛是小学朱老师的,他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趁火打劫,还带来老婆作证,说某天某日去杨李圩子岳父家,路过,在井边喝水,不小心掉下去的,那时戴眼镜极少,谁也不会随便敢说那是他的。朱老师作证解释都是多余的,那眼毛毛的就是证明。知识分子那时诚实,但总是难免有点迂腐。钢笔是上塘中学初二的扬大嘴的,他讲得一点没错,上海永生的。笔尖是小嘴的那一种。另一支是大队刘会计的。他们只顾失而复得的高兴,却把我遗忘了。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这个怕井绳的人,根本就没见过井绳,它和蛇差别大着呢。要么可能是被咬傻了。
作者简介:
许卫国, 江苏泗洪人。编辑记者 文艺编导、 文旅策划、文化管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凤凰智库专家组成员、中国少年儿童文化艺术基金会特约作家。作品散见《中国作家》《文艺报》《中国报告文学》《清明》《莽原》等报刊;出版《上帝原来是个近视眼》《远去的乡村符号》(一、二版)《许卫国文集》(五卷)《汴河四重奏》(四卷)《小高庄》《父亲的革命》《春到上塘》等著作多部,远销海内外,多次参加国际、国内书展,曾获中国作家协会、团中央、中国散文学会及省等大奖,部分作品再版或转载文摘类报刊、入选权威文集;发表、上演大戏五部。《人民日报》《文艺报》《中国当代作家研究》《光明日报》《中国新闻出版报》《中华读书报》《中国社会科学报》《文汇报》《中国出版传媒商报》等有评介,江苏卫视有专题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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