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意境
从诗歌创作的艺术要求来看,诗人的情感表达离不开意象,而诗歌意旨和艺术魅力的集中体现离不开意境。有意象的诗不一定是有意境的诗。没有意境的诗,往往是情思浮泛的诗。要写出既有审美价值又具有认识价值的诗,就不能忽视意境的创造。
所谓的意境,是诗人的思想感情与诗中物象互相渗透构成和谐统一的艺术境界,是指整个诗的意象体系构成的有审美和认识价值的情意境界,是意象的综合和升华而体现的整体性的诗意。意境与意象既有紧密的联系又有区别,它们两者都是诗人主观情思与客观物象的高度统一,但它们的关系是包容与被包容的关系。意象是构成意境的条件和基础,一首诗的意境往往是由一组或多组意象构成的。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首小曲中出现的名词几乎全是意象,作者所罗列的“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等,都是后面所点出的“断肠人”眼中所见,心里所感,是“断肠”的情绪移入物象之中而交融出的意象。这些意象虽然比较多,但它们并不能各自创造出全曲的意境,作者将它们组合在一起,就集中地表现出一个完整的意境:“断肠人”在苍茫萧瑟的秋景里的悲凉孤独。这首小曲被元代周德清的《中原音韵》列为“秋思之祖”,正是因为它具有独特的意境。这种意境具有极大的表现力,它概括了浪迹天涯的游子的典型情怀,甚至所有“悲秋”的人都能走进这样的意境。再如北岛的《回答》里有密集的意象,“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争?”“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这些句子里诸多意象表达了诗人多方面的情思,但集中融为全诗的意境后,表达的就是对残酷现实的无情否定,在历史“新的转机”中对未来寄予深情的希望。
诗歌创作,不仅要着力于意象的捕捉,更要着力于意境的创造。王国维谈诗词的意境创造是很有见地的。他称意境为境界,并以此作为评价诗词情意格调高低的标准,认为:“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他说:“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诗人在构思当中,应把真挚而强烈的感情与生动具体的客观形象融合在一起,物我浑然一体,创造出艺术上的精品。注意创造意境,是由于诗歌的表现特点所决定的。因为它不可能像小说、戏剧那样有较充裕的笔墨去展开广阔的生活画面,去细描人物的外貌和内心,叙述人物的经历和作为,而往往要把思想感情浓缩到有限的物象之中,情景交融,使人通过物象而捉摸到作者的思想感情。在诗的构思中不去追求意境,只是一味地空发慨叹,或只是临摹事物的表象,都不会产生什么诗意。即便是有意象而不能体现意境的诗,也难让人感受到诗意的。即便是有意象而不能体现意境的诗,也难让人感受到诗意。我们不难看到当前流行的一些诗歌,尽管作者煞费苦心地在诗中堆积了不少意象,但并没有创造出诗的意境。如《梦幻与短歌》:“词是一颗心灵/柏拉图。空房子。钟声。补尝。水晶/药草。气候。方向。疼痛/雨与雨水。水和水花/互否。互动/一匹无敌的盐正在过河的途中。”(《星星》,2001年第十期)这类诗里纠结交缠着许多思绪或情绪,其意象有如满天流星四下奔窜,让人眼花缭乱而不知所向。
强调诗歌意境的创造,并非要求诗歌一定要唱“高调”,表现出很高的“思想觉悟”或仅是“积极进取”的精神。能写“真景物,真感情”便是有境界,“意与境浑”便是境界的“上者”。过去,有人论诗的境界,往往把思想性作为评价诗歌格调高下的标准,这是很片面的。如有人以咏夕阳为例,认为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登乐游原》)格调不高,而认为叶剑英的“老夫喜作黄昏颂,满目青山夕照明”(《八十书怀》)格调是很高的;有人以咏梅为例,认为陆游的“驿外断桥边,寂寞无开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卜算子·咏梅》)格调不高;而认为毛泽东反其意的“风雪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从中笑”(《卜算子·咏梅》)格调是很高的。从这两个例子来看,评价诗歌意境的格调高下都是失之偏颇的。若从诗人特殊的生活感悟、个性情怀和诗美的角度看,李商隐之咏夕阳、陆游之咏梅的诗词也都是很有意境的,并应视为格调高的佳作。不然,李、陆二人的那两篇作品怎么能流传至今呢?意境的创造,实际上是诗人对生活感受、思想认识和审美情趣的独特表现,不同的诗人写同一题材,因时代背景、历史条件、人生经历、社会地位和思想、文化修养等差异,所创造的意境也会大不相同,甚至其意相反。鉴赏者、评论者并不能仅据“思想性”的高下来论定诗歌意境格调的高下。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静夜思》),并没有表现高度的“思想觉悟”,难道它没有清凄高古的美好意境吗?只要是由真善美的意象升华而成的境界,都应视为高格调的意境。诗人要追求的意境,也正是这样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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