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明钧 【本书体例】
陆粲
陆粲(1494—1551)字子余,长洲(今江苏吴县)人。明嘉靖五年(1526)中进士,早年入词馆,颇负盛名,补工科给事中。为人直言敢谏,曾因争张福达案,受廷杖。不久,又草疏论张璁、桂萼,贬贵州都镇驿丞,迁永新(今属江西)知县。善治盗,颇有政绩。后因念母乞归家。粲潜心经史,学问宏博。笔记小说《说听》主要记载了轶闻趣事,人物掌故等,反映了当时社会的风俗习尚。
洞庭叶某,商于大梁,眷一妓冯蝶翠者。罄(gìòng庆)其资,迨冻馁为磨佣。
久之,冯骑驴过其处。叶适在街头晒麦。冯下驴走小巷中,使驴夫招叶,叶辞以无颜相见。强而后至,冯对之流涕曰:“君为妾至此乎?”出白金二两授叶,云:“以此具礼,更衣来访吾母。”
如言而往,冯私以五十两赠之,曰:“行矣,勉为生计。”叶恋恋不舍,随罄其金,仍佣于磨家。
岁余,邂逅如初,冯谓叶:“汝岂人耶?”要之抵家,重与十镒,且云:“囊倾矣,倘更留,必缢死以绝君念。”叶遂将金去。
买布入陕换褐,利倍。又贩药至扬州,数倍。贸易三载,货盈数千。乃以其千娶冯归老焉。
彼以势力交者,盛如趋市,衰如弃屣(xǐ洗)。闻斯妓之行,能无愧乎?
(选自《说听》)
洞庭的叶某,在大梁做生意,爱上了一个叫冯蝶翠的妓女。用尽了他所有的钱财,以致于没吃没穿,不得已便当雇工给人家磨面。
过了一段时间,冯蝶翠骑一头驴经过这个地方,看见叶某正在街头晒麦子。冯下驴,走进小巷子中,让驴夫把叶某叫来。叶某以无颜相见推辞。后再三相邀,叶才过去。冯蝶翠流着眼泪说:“您为我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吗?”于是便拿出二两银子给叶某,说:“用这些钱准备点礼物,换件好点的衣服来拜访我养母。”
叶某照冯蝶翠所说来到了妓院。冯又私下里给他五十两银子,并说:“你去吧,以后可用这些钱维持生活。”叶某舍不得离开冯蝶翠,还是恋在妓院里。不久,又把冯给的银子花完了,依旧给人家去磨面。
一年以后,冯又遇见了叶某,冯对叶说:“你还算个男子汉吗?”把叶某邀请到家,又给他一百多两银子,说:“我的积蓄全完了,如果你还在这里不走,我一定自杀,断绝你的念头。”叶某只好拿着银子走了。
他用这些银子在大梁买布,到陕西去换粗麻布,获得了加倍的利润。又去扬州贩药材,又获得了几倍的利润。做了三年生意,有数以千计的资产。他花一千两银子娶冯蝶翠为妻,带着回到家乡,一直白头偕老。
那些凭地位和势力相结交的人,当势力大时门前象集市一样热闹;一旦失势,朋友象烂鞋子一样把他扔掉。这些人,听到冯蝶翠的操行,能不惭愧吗?
这篇笔记小说主要记述了冯蝶翠的言和行。冯是大梁妓女,是生活在社会最下层的人,为正人君子们所不齿,她们遭人凌辱,受到歧视。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出卖肉体。她们渴望爱情,但却难得有人真正地爱过她们;她们想维护自己的人格,但却难得有人将她们作人看待。一些达官贵人,只是把妓女作为玩弄的对象,却没有人理解她们的悲苦。她们的言行,不被时人所关注。而陆粲作为一个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明代社会的上层官僚,能用自己的笔,揭示出下层人物的操行品德,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冯蝶翠和叶某并不是一般的妓女和嫖客之间的金钱关系,而是彼此之间相互倾慕,有着真挚的爱情。叶某为了冯蝶翠,“罄其资,迨冻馁为磨佣”,但他并无怨言,亦不后悔,每天里给人晒麦磨面,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当冯蝶翠在小胡同里相邀时,他却“辞以无颜相见。”冯对叶更是一往情深。她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她当然明白,之所以叶某落到今天这个景地,都是因为钟情于她的缘故。她伤心落泪,并把身上带的二两银子也给了叶某。
冯蝶翠的可贵之处还在于,她心地善良,待人以诚。她第二次给叶某五十两银子,第三次竟然把自己所有的积蓄一百两银子全给了他。她爱叶某,爱得彻底,她并不自私,并不是要叶某长期守在自己身边,而是想方设法为叶某打算。最后,竟以死相激,终使叶某醒悟,去远方经商。这使人联想到著名作家巴金所说的一段话:“真正的爱应该是给他们一个生活的技能,向他们指示一条生活的道路。”(《爱尔克的灯光》)。
我们认为,对于叶某以后是否发财,倒不是这篇小说的关键,重要的是冯蝶翠这个小人物,她对叶某的爱,不是婉娈胶密,也不是花前月下,而是让自己所爱的人生活得更好。另外,冯对叶的感情不因穷达贫富而变化,而是忠贞如一。以冯氏之美,当时的达官显宦相邀者肯定不少,但她却偏偏钟爱于一个身无分文“冻馁为磨佣”的人,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作者生活在明代中叶的嘉靖年间,曾在京城作官,负盛名于一时,后遭人谗毁,迁永新知县,想必尝尽世态炎凉,历经宦海风波,对于“盛如趋市,衰如弃屣“的人情世事是十分清楚的。如此看来,这篇笔记小说是对当时社会人情的讥讽,正如明初刘基笔下的卖柑者,“托于柑以讽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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