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卒

作者： 傅平 【本书体例】

苏峻乱，诸庾逃散。庾冰时为吴郡，单身奔亡，民吏皆去，唯郡卒独以小船载冰出钱塘口，蘧蒢(qúchú曲除)覆之，时峻赏募觅冰属所在，搜检甚急。卒舍船市渚，因饮酒醉还，舞棹向船曰：“何处觅庾吴郡，此中便是。”冰大惶怖，然不敢动。监司见船小装狭，谓卒狂醉，都不复疑，自送过浙江，寄山阴魏家，得免。

后事平，冰欲报卒，适其所愿。卒曰：“出自厮下，不愿名器，少苦执鞭，恒患不得快饮酒，使其酒足余年，毕矣，无所复须。”冰为起大舍，市奴婢，使门内有百斛酒，终其身。时谓此卒非唯有智，且亦达生。

(选自《世说新语》)

苏峻叛乱的时候，庾亮及其兄弟四处奔逃。庾亮的另一个弟弟庾冰，当时为吴郡内史，自己逃跑。满城的百姓及属官先后都逃跑了，只有一个郡卒，独自用一条小船载庾冰逃出钱塘江口，用芦席盖住庾冰。这时苏峻悬赏，四处寻找庾冰及其属下的藏身之处。搜查到了这里，郡卒离开船上岛，假装喝醉酒往回走，舞动着船浆，指着船说：“到哪里去找郡内史庾冰，这里就是。”庾冰十分害怕，一动也不敢动。搜查的人见船又窄又小，认为是郡卒喝醉了，不再怀疑。郡卒把庾冰送过浙江，托付给山南面姓魏的家里，使庾冰幸免遇难。

后来叛乱平息了，庾冰要报答郡卒的恩情，尽力满足郡卒的愿望。郡卒说：“我是下人，不想做官。从小替人赶车时很辛苦，经常发愁缺酒，不能痛痛快快地喝。我在有生之年，能有足够的酒喝，也就心满意足了，没有别的要求。”庾冰为郡卒建了一座大宅子，买了奴仆、丫环，房子里有百斗酒，让他过幸福的一生。那时候的人都说：“这个郡卒不仅有智慧，而且也不是一味追求个人享乐的人。

《吴郡卒》选自《世说新语·任诞》篇。所谓“任诞”，应当理解为心胸开阔，不投机钻营，在权势面前，无拘无束。本篇描写的吴郡卒，就具有这种品格与风度。

这篇小说牵涉一个历史事件：苏峻起兵反庾亮，是因为作为外戚的庾亮执政后，对拥有重兵的苏峻不放心，解除了苏峻的兵权(官至冠军将军、历阳内史)。苏峻不满，起兵声讨庾亮，并攻陷京都建康(今之南京)，庾亮大败，兄弟四人各自逃命。之后，庾亮联合温峤、陶侃各军，击败了苏峻。如何评价这一历史事件，是史学家的任务。在这次战争中，作为庾亮之弟的庾冰，当时是吴郡内史，他的下属官吏及郡卒，也都纷纷逃命，唯独吴郡卒，临危不惧，急人之难，履行自己的职责，与他的长官共存亡，机智勇敢地避开敌方对庾冰的搜捕，将庾冰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使庾冰脱险。可以这样说，当时没有吴郡卒就没有庾冰。不久，庾亮联兵反苏取得了胜利，吴郡卒也有一份功劳。吴郡卒虽然是地位低下的无名小卒，但品格高尚。作者选择这样的题材，富有典型意义。

吴郡卒的形象是鲜明的，也富有感染人的艺术力量。作者刻划吴郡卒的形象，采用环境描写的艺术手法，突出人物性格，实现了作者的愿望。

(1)用险要的环境描写，衬托吴郡卒的临危不惧。战争开始，“诸庾逃散。庾冰时为吴郡，单身奔亡，民吏皆去”。这是当时吴郡的严酷现实。在这样的环境里，吴郡卒却沉着冷静，冒着生命的危险，用一只小船，载着庾冰，逃出钱塘口。表现了吴郡卒的勇敢精神。

(2)用大敌压境的恶劣环境，表现吴郡卒的机敏与才智。为了生擒庾冰，苏峻不仅悬赏缉拿而且各港口要道，严加盘查。吴郡卒为了遮敌军耳目，用芦苇把庾冰隐藏在船下，眼看搜查人员的船只来了，吴郡卒急中生智，“卒舍船市渚，因饮酒醉还，舞棹向船曰：“何处觅庾吴郡，此中便是。”敌方见一叶破舟，不可能藏人，又听到他那醉语，便放弃了对他的搜查，使庾冰得以脱离险境。这一节描写，富有戏剧性。场面紧张，环境险恶。吴郡卒的沉着冷静、从容不迫，瞒过了敌人。从这段富有表现力的文字里，足见作者叙事的本领和驾驭文字的能力。

(3)用奢侈享乐的环境，表现吴郡卒的不慕名利，不图享受的高尚品德。战事结束，作为外戚的庾亮兄弟，重新掌握国家大权。庾冰为报答吴郡卒救命之恩，决定满足吴郡卒的一切要求。然而，吴郡卒说：“出自厮下，不愿名器。”吴郡卒认为，舍己救人，是他的责任，不是为了做官，也不是为了慕荣华富贵。小时候受穷受苦，后半辈子有饭吃、有酒喝就心满意足了。吴郡卒保持了普通百姓和封建官府最低层役卒的本色。没有忘记其“少苦执鞭”的生活，这是极为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