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高代英 【本书体例】
袁枚(1716——1796),字子才,号简斋,晚号仓山居士,随园老人,世称随园先生。浙江钱塘(今杭州)人。乾隆进士,曾任溧水、江宁等县知县。后辞官筑园于今南京市内小仓山,号随园,著书立说,不复出仕。袁枚为诗创“性灵说”,以诗名天下。著作有《小仓山房集》、《随园诗话》、《子不语》等三十余种。《子不语》是其笔记小说集,书名戏取《论语·述而》“子不语怪力乱神”之意,后见元人有同名著作,遂更名为《新齐谐》,共二十四卷,续编十卷。
国初,桐城姚端恪(kè克)公为司寇时,有山西某,以谋杀案将定罪。某以十万金赂公弟文燕求宽,文燕允之。而惮公方正,不敢向公言,希冀得宽,将私取之。
一夕者,公于灯下判案,忽梁上男子持匕首下。公问:“汝刺客耶?来何为?”曰:“为山西某来。”公曰:“某法不当宽。如欲宽某,则国法大坏,我无颜立于朝矣,不如死。”指其颈曰:“取。”客曰:“公不可,何为公弟受金?”曰:“我不知。”曰:“某亦料公之不知也。”腾身而出,但闻屋瓦上如风扫叶之声。
时文燕方出京赴知州任,公急遣人告之,到德州,已丧首于车中矣。据家人云:“主人在店早饭毕,上车行数里,忽大呼:‘好冷风!’我辈急送绵衣往视,头不见,但血淋漓而已。”
端恪题刑部白云亭云:“常觉胸中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
(选自《新齐谐》卷十五)
本朝初年,桐城姚端恪公担任刑部尚书的时候,有一个山西人,因谋杀案将被判决定罪。某人拿十万两银子,贿赂姚公的弟弟姚文燕,以求宽减刑罚,文燕答应了这件事。文燕既畏惧哥哥的正直公正,不敢向哥哥提出请求,又希图罪犯如果真的得到宽减,可将贿金私吞。
一天夜里,姚公正在灯下判阅案卷,突然从房梁上跳下一个手持匕首的男子,姚公问他说:“你是刺客吗?来干什么?”男子回答说:“为山西某人来。”姚公说:“山西某人依法不应宽减。如果宽恕他,那么,国家的法律将要受到很大的损害,我也就没有脸面站在朝廷上为官,这样我不如死了。”姚公用手指着脖子说:“拿去吧。”男子接着问:“既然你说不可宽减,为什么你的弟弟却接受了人家的金钱?”姚公回答说:“这事我不知道。”男子说:“我也料到你不知此事。”说着飞身而出,只听见房屋瓦上象风刮树叶的声音。
这个时候,文燕正出京城赴任知州,姚公急忙派人去警告他。追到德州,文燕已在车中丢了脑袋。据文燕的家人说:“主人在店里吃完早饭,坐车走了几里路,忽然大喊:‘好冷的风’!我们家人急忙送棉衣去,一看头已经不见了,只看到鲜血淋漓罢了。”
姚端恪给刑部白云亭题写对联云:“常觉胸中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
《姚端恪公遇剑仙》一文的主人公是清代名臣姚文然。据史书记载,姚文然,字弱侯,谥号端恪。桐城人,明崇祯进士。仕清后,授国史院庶吉士,官至刑部尚书。姚文然为官清廉尽责,在官“屏绝馈遗”“里居几不能自给”,“自入仕任言责,于国家利害、吏治得失、民生休戚、知无不言”。他决狱审慎,每审决刑案,“钩稽研讨,必剂于宽平。决狱有所平反,归辄色喜。尝疑狱有枉,争之不得,退,长跪自责。”本文记写的就是有关他审决刑案的一则轶事。艺术上也颇有独到之处:这篇三百余字描写生动简洁的短札,在叙说故事、刻画人物时,有赞名臣、除贪官两条线索,表达上运用了一正一奇两副笔墨。所谓正,即典雅、端正,具有写实传统,作者用这种笔墨赞扬名臣为政清廉,执法如山;所谓奇,即新奇、独特,富于浪漫色彩,作者用此种笔墨描写剑仙铲除贪官为民除害。
从开篇说起。本文开篇不袭史传文字常规而从反面入题,落笔先叙其胞弟文燕收受“以谋杀案将定罪”的山西某“十万金”贿的情形。这样开篇一石三鸟,既用罪犯求宽不贿姚公贿文燕,文燕收下巨贿又“惮”而“不敢向公言”,反托出主人公为官的清名和威望;又刻画了文燕的贪婪、奸滑;同时,还自然而然地引出两条记叙线索,为主要人物的出场埋下伏笔。
面对手持匕首,突然而至的刺客,姚公不惊不惧,反连声发问:“汝刺客耶?来何为?”可谓胆大沉勇。当听到刺客“为山西某来”的回答时,姚公立即斩钉截铁针锋相对地说:“某法不当宽,如欲宽,则国法大坏,我无颜立于朝矣,不如死。”铮铮言辞,掷地有声,其不畏强暴,秉公执法的高尚品行感人至深。特别是“指其颈曰:“取”一笔,更把姚公正气凛然,宁死不辱国法的崇高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血肉丰满。上文文燕“惮公方正”的说法也得到了印证。作者刻画姚公,用墨凝重,取写实手法。而写剑仙,则用笔轻灵,有明显的虚构成份。你看,其来,持匕首忽自梁上下,入官衙如入无人防护之地;其走,“腾身而出,但闻屋瓦上如风扫叶之声”。“忽”、“腾”、“如风扫叶之声”都极写剑仙来无影、去无踪、矫健轻捷的非凡身手,带几分神秘、有几分仙气。其铲除贪官,不象通常的侠士仗义除奸必经一番惊心动魄的打斗厮杀,而只在赴任途中,闻一声惊呼“好冷风”,就“头不见”“但血淋漓而已”。这非是一般的动作神速,而是剑仙在现场外,风取贪官头颅,想象十分大胆新奇,充满浪漫色彩。剑仙的奇勇、神功,经此一笔描绘活灵活现,其嫉恶如仇、正义的品格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如上描述出自跟随文燕赴任的仆人之口,这样,轶事亦显得不虚浮怪诞而有真实感。
德国剧作家、诗人席勒说过:“真正美的东西,必须一方面跟自然一致,另一方面跟理想一致。”本文两条线索,两副笔墨,一正一奇,相生相映,就是有清一代刑狱腐败,官吏贪赃的现实与当时历史条件下人民要求铲除贪官、渴望吏治清明的理想在文学作品中的交融。作者这样处理题材、运用笔墨,既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黑暗的现实,又反映了人民的理想愿望,还传达出自己鲜明的爱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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